第十章 沙盘推演
秋日的天空高远而清澈，阳光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洒落在初具规模的营地上。防御沟已经挖出了一道浅痕，了望台的骨架矗立起来，几座“悬巢”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炊烟袅袅，竟有了几分生气。
然而，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气氛却有些凝滞。
燧站在那里，如同一杆绷紧的标枪，他面前的泥地上，是昨日昊画下的、那幅令他哑口无言的地形推演图。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那股被强行压下的、对于力量和征服的渴望，混合着一种不甘和证明自己的冲动，再次在他胸中翻腾。他承认昊的推演有道理，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顶尖猎人的骄傲，让他无法完全信服于这种“纸上谈兵”。
他找到昊时，昊正在指导禹对一座新建悬巢的屋顶进行加固，用更复杂的交叉结构来增强其抗风能力。
“昊！”燧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平静，却掩不住底下的暗流，“昨天的推演，我认。但那是‘如果’！真正的狩猎，瞬息万变，靠的是猎人的经验、反应和勇气！光在地上画图，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禹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担忧地看向这边。烈也闻声走了过来，眉头微蹙。
昊缓缓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平静地看向燧：“所以，你认为推演无用？”
“不是无用！”燧争辩道，他努力组织着语言，“但它太……太死板了！林子里的情况千变万化，妖兽不会按着你画的路线走！真正的猎人，要靠眼睛，靠耳朵，靠这里！”他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膛。
“那么，我们来一场更真实的推演如何？”昊的目光扫过空地，那里有现成的沙土，有各种大小形状的石子，有折断的树枝。
燧愣了一下：“更真实？”
“对。”昊走到空地中央，蹲下身，开始用手和一根扁平的木片整理沙土。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很快，一个比昨日更加精细、包含了营地周边主要地形特征——山丘、洼地、密林、溪流、兽径——的沙盘，雏形初现。
“这是我们的营地。”昊用一块白色的圆石放在沙盘中心。
“这是东边的黑松林，林木密集，适合潜伏。”他用几根小树枝插在一片区域。
“这是西边的乱石坡，视野开阔，但缺乏遮蔽。”他用几颗不规则的小石子堆砌。
“这是南边的溪流，是许多动物饮水的必经之路。”他用木片划出一道弯曲的沟壑。
……
他一边说，一边用不同的物品在沙盘上标注出关键地点。整个沙盘虽然简陋，却瞬间将平面的地图变为了立体的、可感知的微缩世界。
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过来，围在沙盘周围，好奇而惊讶地看着。这种直观的展示方式，比在地上画线要清晰无数倍！
燧也怔住了，他看着那熟悉的地形以这种方式呈现在眼前，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现在，”昊拿起几颗代表狩猎队的小黑石，递给燧，“你是狩猎队长，带着五名队员。你的任务是，清剿西面乱石坡附近一群威胁我们采集队安全的鬣狗，大约有七八头。”他又拿起几颗代表鬣狗的灰褐色石子，放在乱石坡区域。
“而我，”昊拿起几颗代表意外因素的红石，“是这片森林本身，或者说是‘命运’。我会根据实际情况，设置一些变数。”
燧深吸一口气，接过黑石，眼神变得专注起来。他蹲在沙盘前，如同真正的指挥官，开始移动代表自己小队黑石。
“我们从营地出发，沿着这条兽径快速接近，利用这片灌木丛隐蔽……”燧移动着石子，阐述着他的计划。他的计划大胆而直接，依靠速度和突袭。
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当燧的小队即将进入攻击位置时，昊拿起一颗红石，放在燧计划撤退路线侧翼的一片洼地：“这里，因为前几日的降雨，形成了一片泥沼，无法快速通过。”
燧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的撤退路线被截断了！
他不得不临时调整计划，选择另一条更远、但更安全的路线迂回。然而，就在他调整的时候，昊又拿起一颗红石，放在他新的行进路线上游：“一群受惊的野牛从这里经过，可能会冲撞你们的队形，或者……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燧的额角开始冒汗，他的计划接连受挫。
他强行镇定，决定分兵，一队诱敌，一队埋伏。昊再次介入：“负责诱敌的小队，不小心惊动了一窝毒蜂，行动受阻，无法按时到达指定位置。”
埋伏的队伍暴露了，鬣狗群警惕起来，没有进入伏击圈，反而试图从侧翼包抄。
燧陷入被动，他指挥队伍且战且退，试图利用地形节节抵抗。但昊再次落下红石：“天气突变，起风了，风向对你们不利，鬣狗的嗅觉能更早发现你们的位置……”
推演进行到这里，结果已经不言而喻。燧的小队虽然勇猛，但在接连不断的“意外”和不利条件下，陷入鬣狗群的包围，伤亡惨重，最终只有燧和另一人带伤突围，任务彻底失败。
沙盘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那代表着失败结局的棋子布局，看着燧那变得苍白而难看的脸色。
这推演太真实了！那些意外，那些变数，不正是森林里随时可能发生的吗？
燧死死地盯着沙盘，胸膛剧烈起伏。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光有勇气和力量，在复杂多变的环境和意外面前，是多么的无力。
“这不公平！”燧猛地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你……你一直在给我制造麻烦！”
“森林本身，就是最大的‘麻烦’制造者。”昊平静地注视着他，“我设定的这些变数，哪一件是森林里不可能发生的？泥沼、受惊的兽群、毒虫、天气变化……这些，不正是你所说的‘瞬息万变’吗？”
燧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昊设定的每一个变数，都合情合理，甚至是他亲身经历或听闻过的。
“猎人的经验、反应和勇气，确实重要。”昊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空地上，“但它们应该在充分的准备和预见之下发挥。沙盘推演，不是为了扼杀勇气，而是为了磨砺它，让它变得更加坚韧和有效。”
他走到沙盘前，将代表鬣狗的石子移开，重新开始。
“现在，我们换一种思路。如果你的小队，在出发前，就派出侦查，提前摸清泥沼的位置和范围？”
“如果，你们选择了更隐蔽但需要更多时间的路线，避开了野牛群？”
“如果，你们准备了驱赶毒蜂的烟熏材料？”
“如果，你们时刻关注风向，并利用风向进行掩护或攻击？”
昊一边说，一边在沙盘上演示着不同的策略。随着准备的充分和策略的调整，推演的结果截然不同。狩猎队以更小的代价，更高效地完成了任务。
燧呆呆地看着沙盘上截然不同的棋局，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他一直以来信奉的勇武至上观念，在这一刻受到了颠覆性的冲击。
他回想起自己以往狩猎时遭遇的种种危险和失败，很多不正是因为准备不足、对环境了解不够吗？
“智慧，是为勇武铺就的康庄大道；而无谋的勇猛，终将在未知的荆棘中耗尽最后一滴血。”昊看着燧，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力量，是部落的利刃。但这把利刃，需要智慧的刀鞘来指引方向，需要周全的准备来磨砺锋芒。”
燧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又抬头看向那精细的沙盘，眼中的桀骜和不服，终于被一种深深的震撼和反思所取代。
他明白了，昊不是在压制他的力量，而是在教会他如何更有效地使用力量，如何让力量真正为部落的生存和发展服务。
“我……我明白了。”燧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前所未有的诚恳，“是我太固执，太迷信自己的力量了。这沙盘……这推演……很有用。”
他看向昊，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发自内心的敬服：“请……请您教我，如何更好地使用这沙盘，如何更好地制定计划。”
昊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知道，燧这块顽石，终于开始被雕琢。
“从明天起，每次重要行动前，我们都在这里进行推演。”昊对所有人宣布，“集思广益，考虑各种可能，制定最佳方案。”
众人看着那神奇的沙盘，看着态度彻底转变的燧，心中对昊的敬畏和信服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烈看着昊，心中感慨万千。岩也暗自点头，彻底熄了任何别的心思。
知识的种子，已经播下。它不仅仅改变了生存的方式，更开始改变着人们的思维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