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站台不远处背风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和一辆小点的驴车。
马车旁,一个老汉正蹲在车辕上,闷头抽着旱烟。
他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深色补丁的黑色棉裤棉袄,外面套着件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羊皮坎肩,头上戴着顶同样破旧的狗皮帽子。
脸膛是长期风吹日晒形成的深褐色,布满了一道道深刻的皱纹,像干裂的土地。
一双大手骨节粗大,指甲缝里带着洗不掉的泥土色,此刻正捏着一杆长长的烟袋锅,吧嗒吧嗒地抽着,辛辣的旱烟味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刺鼻。
他眉头紧锁,眼神有些浑浊地望着地面,浑身透着一股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疲惫和憋闷。
老汉是青山大队的大队长,王根生。
王根生今天心里的不痛快,倒不是针对眼前这些还没见面的知青,而是对“接知青”这整件事。
在他朴素的观念里,这些城里来的娃娃,细皮嫩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干农活顶不上半个劳力,可吃饭一个比一个能造。
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分走的都是队里社员们辛辛苦苦打下的粮食。
这分明是给队里添负担的赔本买卖!可上头派的任务,又不能不接。
这次来接人,还是他跟大队会计、支书仨人抓阄,他手气背抓到了下下签,这才不情不愿地赶着车来了。
旁边还有个穿着更破旧、一脸憨厚的老汉,是队里负责养牲口的哑巴叔,只是默默地整理着套具,不时爱惜地摸摸拉车的老马。
那中年汉子——领着李卫民冯曦纾等人走到马车前,对王根生说:“根生叔,人齐了,就这十个。”
然后转向知青们,“这位是咱们青山大队的王根生王大队长,这位是哑巴叔。
哦忘了和你们介绍我自己了。我嘛,叫刘建华,是知青队长,比你们早来些年,以后有啥事,也可以找我。”
听说这看起来干练威严的中年人竟然也是知青,只是来得早,众人都有些吃惊,尤其是李卫民,他原以为他至少是个大队干部。
不过转念一想,知青队长不也是个干部吗?
虽然没有品级。
孙黑皮忍不住好奇地问:“刘队长,您看着可真不像……您今年贵庚?来几年了?”
刘建华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点沧桑:“二十八了,六八年来的,快十年了。”
这话让一众小年轻暗暗咂舌,十年青春扔在这北大荒,想想都觉得漫长。
在他们打量刘队长和王根生的时候,王根生也抬起眼皮,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挨个扫过这十个新来的知青。他心里快速盘算着:
这女娃长得是俊,可一看那细胳膊细腿、白净的小脸,就不是干活的材料,估计是个娇气包。
这个还行,看着结实,脸盘红润,像是能吃苦的。
那个太瘦,清冷冷的,估计也够呛,别冻出毛病就谢天谢地了。
前面这个眼神活泛,带着股泼辣劲,说不定能有点用。
至于男知青这边,在他心里也没落个好。
那个戴着眼镜,一股书生气,估计也是个光会动嘴的。
至于刚才问刘建华年纪的孙黑皮,一看那贼眉鼠眼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心思活络的,怕是偷奸耍滑的主。
这小伙子个子挺高,模样周正,眼神沉稳,不像个毛躁的,就是太瘦了,只怕是也不成。
直到目光扫到不言语的郑建国身上,王根生心里终于稍微亮堂一些了。
好身板!这大个子,这身力气,一看就是个好劳力!
看着这些身娇肉贵的知青,他心里叹口气,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磕了磕烟袋锅,准备招呼大家放好行李回村子。
这时,跟在最后面的刘志伟,看见机会来了,想抢个相对舒服的位置,一个箭步就冲上前,一屁股坐到了马车上,还得意地招呼跟班:“小虎,快上来,这儿的位置好!”
马小虎见状,也没客气,屁颠屁颠跟着挤了上去。
孙黑皮一看好位置要被占完了,也有点急,就想往前凑。
站在李卫民身边的冯曦纾也下意识地想跟着往马车那边走,毕竟马车看起来比驴车稳当些。却被李卫民一把给拽了回来。
“哎?”冯曦纾踉跄一下,傻傻地扭头看着李卫民,不明所以地问,“卫民哥,你拉我干嘛?再不上去没位置了呀!”
李卫民没立刻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看王根生。
原来,就在刘志伟抢着坐上去的时候,李卫民敏锐地捕捉到王根生那本就没什么好脸色的面庞,瞬间又阴沉了几分,拿着烟袋的手都顿了一下。
等马小虎也挤上去,王根生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而当孙黑皮也跃跃欲试时,王根生脸色一沉,显然动了真火。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孙黑皮靠近马车,王根生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抬起穿着厚重棉鞋的脚,照着刚刚坐稳、一脸得意的刘志伟和马小虎的屁股,一人给了一脚!
这一脚力道不小,直接把两人从车辕上踹了下去,摔了个屁墩儿,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哎呦!”
“我操!谁他妈踹我?!”
刘志伟和马小虎又惊又怒,狼狈地爬起来,刘志伟捂着屁股,怒气冲冲地瞪着王根生:“你……你凭什么踹人?!”
马小虎也龇牙咧嘴地帮腔:“就是!凭什么打人?!”
王根生冷冷地看着他们,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凭什么?就凭你们俩没规矩!长辈还没发话,牲口套具还没检查好,谁让你们俩先上的车?这是集体的财产,是生产工具,不是你们家的炕头!一点纪律性都没有。”
刘建华虽然没说话,但只是冷冷地瞥了刘志伟和马小虎一眼,然后继续和孙黑皮聊天,当没看见。
这一幕,让其他原本也想抢位置的知青都愣住了,纷纷停下了脚步。
冯曦纾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李卫民为什么拉她,心里一阵后怕,小手轻轻拍了拍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