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青山大队的屋顶和院落染上一层暖金色,空气中飘散着各家各户准备晚饭的淡淡炊烟气息。
一天繁重的劳作结束,打谷场和田间地头的人群,此刻都陆续汇聚到了村支部前那片空地上。
这里是一天中最具生活气息,也是信息交流最集中的地方。
各小队队长正忙着清点、交还农具,向保管员入库;社员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着钱会计核算工分;更多的人则是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在此放松闲聊,交换着村里的新鲜事。
然而,今天的气氛却与往日有些不同。许多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扫向村口通往小青山的那条路,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期待、担忧,或是……看热闹的心思。
冯曦纾站在知青队伍靠前的位置,一双杏眼几乎要望穿了,紧紧盯着村口的方向,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夕阳在她脸上投下焦急的阴影。
“都这个点了……卫民哥怎么还没回来?”她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周巧珍说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山上天黑的早,他会不会……会不会遇见危险了?比如迷路,或者碰到野猪……”
陈雪离她们不远,看似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平视前方,但她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偶尔投向村口、又迅速收回的视线,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那份担忧,并不比冯曦纾来得少,只是表达得更为含蓄隐忍。
这时,知青点里一个平日里就有些嘴碎的王彩霞,带着几分夸张的语气说道:“哎,你们说,这李卫民同志,上山打猎到现在还没个人影,该不会是……真在山里头出了什么事吧?我早就说,那打猎是闹着玩的吗?”
冯曦纾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扭头反驳,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胡说什么!卫民哥他聪明着呢!他肯定是在山里找到了猎物,耽搁了点时间而已!”
她这话,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壮胆。
她的话音刚落,早就憋了一肚子酸水的刘志伟立刻阴阳怪气地接上了茬,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一圈人听见:
“嘿,找到了猎物?我看呐,是找到了迷路的方向吧!还真以为山里跟咱们这打谷场一样,随便转转就能捡到野鸡啊?别是牛皮吹大了,这会儿下不来台,躲在哪个山坳坳里不敢回来见人了吧?”
他的忠实马仔马小虎立刻嘎嘎笑起来,附和道:“志伟哥说得对!说不定啊,这会儿正饿得前胸贴后背,连拉弓的力气都没了!还打猎?我看是去给山里的野兽喂血去了!”
胡建军则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老好人模样,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刘建华和张淑芬说道:
“唉,年轻人不听劝啊。非要逞这个能。现在天都快黑了,山里情况复杂,万一真迷了路,或者遇到点意外,这可怎么是好?不仅他自己危险,还得连累大队组织人手去找,这不是给集体添麻烦吗?”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把“好高骛远”、“拖累集体”的帽子扣得结实实。
刘建华眉头紧锁,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心中的不安也在加剧。他沉声道:“再等一刻钟,要是还没回来,我必须得向王大队长汇报了,得组织人沿着山脚去找找。”连他都觉得李卫民此行凶多吉少。
赵向北也摇着头,语气带着一种理想受挫的失望:“我早就说过,个人冒险主义要不得。如果李卫民同志真的因此遇到困难,这对他个人、对我们知青集体,都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不仅知青点内部议论纷纷,村民们也在交头接耳。
“这李知青,去了怕是有大半天了吧?咋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看悬乎,小青山虽然没啥大牲口,但那林子也挺密,生人进去,转晕了头也不奇怪。”
“唉,到底是城里娃娃,想得太简单了。打猎哪有那么容易?老猎人还有失手的时候呢。”
“怕是真迷路了,这天一黑,山里可就冷了……”
这些议论声,虽然大多带着善意的担忧,但也无一例外地透露出对李卫民能力的普遍不看好。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要么是空手而归不好意思露面,要么就是更糟糕地在山里迷了路。
就连一直沉稳的大队长王根生,在听完几个小队长的汇报后,也忍不住频频看向村口。
他听到一些过于离谱的猜测,板着脸训斥了一句:“都瞎嚷嚷什么?李卫民同志是经过组织批准进山的,有点耐心!”
但他自己心里也渐渐没了底。天色确实不早了,小青山虽然相对安全,但对一个毫无经验的生手来说,夜晚的山林依然是危机四伏。
他招手叫来刘建华和民兵连长,正准备吩咐他们点几个人,带上灯和棍棒,去村口迎一迎,要是真不见人,就得准备进山寻人了。
就在这担忧、质疑、嘲讽、幸灾乐祸等各种情绪交织,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李卫民此行必然狼狈不堪甚至遭遇不测,王根生即将下令寻人的关键时刻——
人群角落里,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恶意响了起来。
正是之前偷肉被罚、颜面扫地的吴二狗。
他靠在墙根,剔着牙,脸上带着怨毒和看好戏的表情,声音不大不小,却异常刺耳:
“呸!还等他回来?我看那姓李的小白脸早就不知道在哪个山沟里喂了狼了!还打猎?我吴二狗今天就把话放这儿!”
他为了吸引注意,故意提高了音量,拍着胸脯,唾沫横飞地嚷道:“他李卫民今天要是能带着猎物,全须全尾地从这山里头走出来,我吴二狗就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给他磕三个响头,认他当爹!”
他这混不吝的毒誓一发,顿时引来一片哗然。有觉得他过分的,有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冯曦纾气得眼圈发红,刚要开口驳斥,陈雪也皱紧了眉头。
王根生脸色一沉,正要呵斥吴二狗胡说八道,扰乱人心。
就在吴二狗话音刚落的下一秒——
一个清晰、平稳,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冷不丁地从村口的方向传了过来,清晰地钻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哦?谁这么客气,要认我做爹啊?”
唰——!
所有人的目光,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整齐划一,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猛地转向了村口!
只见夕阳的最后一抹金辉下,李卫民身形挺拔,步履从容地走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精准地越过人群,落在了瞬间僵直、脸色由得意洋洋变为煞白的吴二狗身上。
整个场面,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以及李卫民那句精准无比的“接话”给震住了!
吴二狗那张狂的毒誓言犹在耳,而发誓的对象,却已然归来,就站在了他面前!
整个村支部前嘈杂的空地,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议论、所有的担忧、所有的嘲讽……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凝固在了空气中。
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李卫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