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作品?红英姐,您未免太高看了吧。”
小赵听了李红英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这段时间随着各种文化复苏,他们报社接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广大知识青年的投稿。
这些作品虽然激情澎湃,但是大多数都千篇一律,文笔幼稚,伤春悲秋,充斥着各种伤痕文学的苦难和控诉。
他都看得要吐了。
别说是什么了不起的作品,就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都很少见。
虽然如此,小赵还是被李红英刚才的反应勾起了一丝好奇心,接过稿子看了起来。
许灵均被命运抛到这片苍茫的青山脚下时,正是草木萧瑟的深秋……
看着这个开头,小赵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又是这种反映个人在“浩劫”中遭受的迫害,什么家破人亡、爱情悲剧、青春被葬送之类的遭遇。
这样的文章,他初看的时候,还会抱有同情和怜悯之心。
可到了现在,实在是看得太多了。
以至于他一看到这类文章,就有些头痛。
虽然如此,但是作为编辑的专业性,还是让他往下看去。
到了中篇,剧情渐入佳境,小赵不由得暗暗赞叹,“这构思……绝了!这个角度太独特了!”
普通伤痕文学,主题大多集中于展示苦难、倾诉悲情、控诉时代对个人造成的伤害。其逻辑是“时代错了,所以我受苦了”。
而这篇《牧马人》的作者,固然描写了男主角许灵均被打成“右派”、被家庭和社会抛弃的苦难,但他没有停留于此。
小说的核心冲突是父亲从美国归来,邀请他前往海外继承事业,而许灵均最终选择留在西北牧场。这一设定将小说从“过去与现在”的控诉,提升到了 “华国与西方”、“物质与精神”、“漂泊与根植”的文化抉择的高度。
“人物立起来了!这许灵均,这李秀芝,血肉丰满,就跟活在眼前一样!”
“这情感把握……真挚、深沉,又不滥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段草原风物的描写,简直身临其境,这小子难道真去草原待过?”
“不只是文笔,是思想!这文章有筋骨,有温度!对土地,对人民,那种深沉的爱,表达得太到位了!”
这篇小说,以苦难开头,却又不落俗套。
小赵读完之后,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作品!
小赵一口气读完后,猛的抬起头,脸上满是惊叹和疑惑,他看向李红英,语气十分肯定:“红英,这稿子……水平太高了!这绝不是新手能写出来的!是哪位老作家用了新笔名?还是哪位下放的先生的新作?这功力,没有几十年的生活积淀和文学修养,绝对写不出来!”
李红英看着小赵脸上那混杂着震撼、欣赏和探究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那份与有荣焉的骄傲和难以置信的惊叹还是泄露了出来:
“不是老作家,也没有新笔名。还是他——那个之前我在火车上遇见的小伙子李卫民!就是之前写《棋王》的那个,在东北插队的知青。”
什么?!是他?!”
小赵一听,眼睛瞬间瞪圆了,恍然大悟之余,更是惊愕。
《棋王》他可是仔细拜读过的,当时还为了抢先看和同事争抢,那份独特的韵味让他记忆犹新。
可那篇《棋王》虽然惊艳,更多是展现了一种独特的才气和题材的新颖,而眼前这篇《牧马人》,无论在思想的深度、情感的厚度还是结构的完整性上,显然又迈上了一个巨大的台阶!
“什么?那个写《棋王》的小伙子又寄稿子来了?”
“就是上回让严主编都拍案叫绝的那个?”
李红英和小赵的对话,早已吸引了编辑部其他同事的注意。大家都知道李红英性格里有些感性,容易代入作品情绪,所以对她刚才那句“了不起”的评价,起初还抱着一丝怀疑。
但此刻,一听这竟是《棋王》作者的新作,再加上亲眼看到向来挑剔的小赵都如此反应,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彻底点燃了!
“快给我看看!”
“让我先看两眼!”
“别抢别抢,按顺序来!”
一时间,好几位编辑都围拢过来,伸手想要拿那叠稿子,办公室里顿时有些乱哄哄的,大家都想先睹为快。
“都别抢了!”小赵眼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灵机一动,高高举起稿子,“这样,我念!我大声念出来!大家都能听到,也省得抢了!”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小赵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用清晰而富有感情的声音朗读起《牧马人》。
“许灵均被命运抛到这片苍茫的青山脚下时,正是草木萧瑟的深秋……”
起初办公室里还有些嘈杂,但随着小赵的声音流淌,渐渐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或坐或站,凝神倾听。
当小赵念完最后一个字,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
“好!写得太好了!”一位老编辑首先击节赞叹,“它超越了简单的苦难展示,写出了人在困境中的尊严和选择,写出了对这片土地的深情!”
“是啊,”另一位女编辑接口道,眼眶有些发红,“没有一味地怨天尤人,而是传递出一种温暖和希望。许灵均和李秀芝的爱情,多纯粹,多感人啊!”
“立意高远!”戴眼镜的王编辑总结道,“在国家与个人、物质与精神的抉择中,肯定了精神的归属和文化的根脉,这在当前尤为难得和宝贵!”
“文笔也更老辣了,比《棋王》时期更沉稳,更见功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无不认为这确实是一部了不得的佳作,思想性和艺术性达到了很高的统一。
“这样的好稿子,必须立刻让严主编过目!”有人高声提议道。
李红英这才从众人热烈的评价中回过神来,猛地一拍额头:“对对对!瞧我,光顾着激动了!”她再也按捺不住,从小赵手中几乎是“抢”过稿子,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转身就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门。
办公室内,众人议论纷纷。
“了不得……真了不得了……”王编辑摇着头,喃喃自语,“这篇《牧马人》,思想性、艺术性都属上乘,一旦发表,影响恐怕比《棋王》还要大!”
“是啊,关键是作者还这么年轻,这潜力……简直不可限量!”
“看来,咱们文坛,怕是真的要出一颗耀眼的新星了!”
众人议论纷纷,之前的闲适氛围被一种发现天才的激动所取代。
他们都在期待着,当主编看到这篇稿件时,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而此时的李红英,已经风风火火的小跑向了走廊尽头的主编办公室。
主编姓严,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便在午休,他那件灰色的中山装领口也扣得严严实实,脸上带着长期伏案工作留下的倦容和知识分子特有的严肃气质。
此刻,他正靠在椅背上小憩,眼镜搁在办公桌上。
“砰”的一声,门被猛地推开。严主编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有些茫然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