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林晚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窗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预示着又是一个燥热的夏天。
她洗漱完毕,从床底下拖出一辆吱嘎作响的二手自行车。
这是她花了五十块钱从一个即将毕业的学姐手里淘来的,车链子时不时会掉,刹车也不太灵光,但却是她目前唯一的交通工具。
把前几天赚的钱抽出两百块,仔细地塞进裤子口袋里,林晚跨上自行车,迎着清晨的微风,开始了她的全城寻访。
她准备把江城地图上标出来的几个小有名气的夜市,挨个跑一遍,尝一遍。
第一站,城西的工人路夜市。
这里是老工业区,到了晚上,下班的工人们三五成群,是江城最有烟火气的地方之一。
林晚到的时候才下午五点多,夜市的摊位刚刚支起来。她找到一家看起来最热闹的小龙虾摊,摊主是个大嗓门的胖子,胸脯拍得震天响,说他家的虾是全江城最新鲜的。
“老板,来一份麻辣的,小份就行。”
十五块钱一份,虾的个头不大。
等了十几分钟,一份热气腾腾的小龙虾端了上来,红彤彤的,看起来很有食欲。
林晚戴上一次性手套,熟练地拧下虾头,剥开虾壳。
虾肉一出来,她就微微皱了皱眉。
肉质松散,毫无弹性。
这是死虾。
她把虾肉放进嘴里,一股浓重的香料味瞬间盖过了虾本身的鲜味,咸得发齁。
为了掩盖食材的不新鲜,老板显然是下了猛料。
林晚放下筷子,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嘴,起身结账走人。
胖老板还在热情地招呼:“妹子,味道咋样?好吃再来啊!”
林晚只是回头笑了笑,没有说话,跨上自行车,奔赴下一个地点。
第二站,城东大学城边上的美食街。
这里的食客以学生为主,小龙虾店也开得最多,一家挨着一家,竞争激烈。
林晚随机挑了一家装修最干净的店。
这次她点了蒜蓉的。
虾是活的,很新鲜,处理得也干净。
但问题出在调味上。
蒜蓉给得不少,却完全没有炒出蒜香味,汤汁寡淡,油水分离,更像是水煮虾上面浇了一层生蒜末。
林晚再次失望。
她只吃了一只,便放下了筷子。
邻桌的几个学生情侣倒是吃得津津有味,男生还体贴地给女生剥虾,两个人你侬我侬。
林晚默默结了账,走出店门。
或许对于这些学生来说,吃的不是味道,是氛围,是青春。
但她不行。
她要找的,是能让那群在国外吃遍山珍海味、嘴巴刁钻的留学生都为之折服的味道。
这种货色,根本拿不出手。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就像一个孤独的美食侦探。
她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顶着炎炎烈日,穿梭在江城的大街小巷。
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脸也被晒得通红。
她去了城北的老城区,那里的摊位用料很足,但做法粗糙,油大得腻人。
她去了市中心新开的美食广场,那里的店环境很好,但小龙虾像是流水线上出来的预制菜,毫无灵魂。
她吃了不下十几家的小龙虾,花掉了一百多块钱,每一家都只尝一只就走。
结果,没有一家能让她满意。
有的虾不新鲜,有的调味偷工减料,有的火候一塌糊涂。
希望一点点被消磨,林晚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
难道是她记错了?还是说,这个年代的江城,根本就没有能达到她标准的小龙虾?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货源,那这个利润惊人的订单,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走。
第三天傍晚,林晚拖着疲惫的身体,停在了去往南郊的路口。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前世记忆里的那个夜市。
她深吸一口气,双脚用力蹬下踏板,自行车吱吱呀呀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进。
南郊是江城的老城区,路窄人多,自行车在拥挤的人流和车流中穿行,比开车还方便。
骑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周围的景象越来越熟悉。
低矮的居民楼,斑驳的墙壁,路边的大榕树,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老城独有的、混杂着饭菜香和生活气息的味道。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巷子很深,也很安静。
林晚心里有些打鼓,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就在她准备掉头的时候,一股霸道的香味,毫无征兆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是蒜蓉和干辣椒在热油里爆开的香味,还夹杂着一股独特的酱料香气。
这股味道,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尘封的味觉记忆。
林晚精神一振,猛地抬头看向巷子深处。
果然,穿过这条安静的巷子,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规模不大的夜市,就藏在这片老居民区的中心。
夜幕刚刚降临,夜市里已经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林晚推着车走进去,目光在各个摊位间飞快地扫视。
烤串的,炸鸡的,卖糖水的……
很快,她的目光就定格在了夜市的尽头。
那里,有一个摊位前,排着一条长得夸张的队伍,队伍从摊位前一直甩到了夜市的路口。
摊位上方,挂着一个简单的木质招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五个大字:
“沈记麻辣小龙虾”。
找到了!
林晚的心脏“怦怦”地狂跳起来。
她把自行车锁在路边,快步走了过去,自觉地排在了队伍的末尾。
前面的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等待,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今天人还算少的,上次我周末来,排了一个半小时!”
“没办法,谁让沈师傅家就好吃这一口呢。我开车从城北过来的,就为了这口蒜蓉的。”
“他家就是规矩多,每天就出那么多份,卖完就收摊,来晚了还吃不上。”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林晚的心更加安定了。
能让食客心甘情愿排长队,还跨越半个城市来吃,味道绝对差不了。
她踮起脚尖,越过人群,看向摊位后面那个忙碌的身影。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背心,身材不算高大,但手臂上的肌肉块块坟起,充满了力量感。
他左手握着一口巨大的黑铁锅的锅柄,右手拿着长长的锅铲,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
抓料,下油,爆香,倒虾,颠勺,淋酒,收汁……
每一次颠勺,熊熊的灶火都会窜起半米多高,映着他那张专注而沉默的脸。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排队的人群和嘈杂声充耳不闻。
林晚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这就是匠人。
半个小时后,终于轮到了林晚。
“要什么?”一个正在帮忙打包的年轻女孩问道,看样子是沈师傅的女儿。
“一份麻辣的,打包。”林晚说道。
“好嘞,二十块。”
林晚付了钱,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塑料饭盒。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夜市边一个没人的角落,找了个石凳坐下。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饭盒。
“轰”的一下,一股浓烈到近乎蛮横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占领了她的全部嗅觉。
麻,辣,鲜,香,蒜香,酱香,还有虾本身的鲜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味觉冲击。
饭盒里的小龙虾,每一只都油光锃亮,虾壳被炒成了诱人的枣红色,上面均匀地裹着一层浓稠的酱汁和满满的蒜蓉辣椒碎。
林晚咽了口口水,戴上手套,拿起一只。
虾的个头很大,入手滚烫。
她轻轻一掰,虾头和虾身就分开了,露出里面饱满的虾黄。
她先是嗦了一口虾黄,鲜美无比。
然后,她熟练地剥开虾壳。
完整的虾肉弹了出来,白嫩紧实,还微微蜷曲着,这是活虾才有的形态。
林晚没有急着吃肉,而是将虾肉在饭盒底部的汤汁里蘸了蘸,让它吸满那销魂的汁水,然后才送入口中。
虾肉在齿间弹开的瞬间,一股极致的味觉体验在口腔里轰然爆炸!
q弹紧实的肉质,伴随着汤汁的麻辣鲜香,层层递进。先是蒜蓉的焦香,接着是辣椒的干辣,然后是花椒的麻,最后是酱汁的咸鲜和虾肉本身的回甘。
就是这个味!
跟前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加醇厚!
林晚幸福地眯起了眼睛,这两天所有的疲惫和失望,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她当即做出决定。
合作伙伴,非他莫属!
她没有再吃第二只,而是盖上饭盒,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还在灶火前忙碌的男人。
她要等的,是一个和他单独谈话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市的人渐渐少了。
将近十一点,沈师傅炒完了最后一锅,挂出了“售罄”的牌子。
排在后面没买到的人发出一阵惋惜的叹息,但也都遵守规矩地散去了。
沈师傅的女儿开始收拾桌椅板凳,而沈师傅本人,则脱下围裙,拿起钢丝球和水管,开始费力地刷那口跟他差不多大的黑铁锅。
锅壁上凝固的酱汁非常顽固,他弓着背,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擦洗。
林晚看着这一幕,知道时机到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然后迈步走了过去。
她站定在沈师傅面前,灶台的余温还烤着她的脸颊。
沈师傅似乎察觉到有人,抬起头,用那双因常年被油烟熏燎而微微发红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有些沙哑:“卖完了,姑娘,明天再来吧。”
林晚摇了摇头,目光直视着他,开门见山。
“沈叔,我不是来买小龙虾的。”
“我想跟您,谈一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