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父亲的故友……”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落入萧衍耳中，却比先前那大罗的灭世一掌，更让萧衍心神剧震。
父亲的……故友？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个在船头划桨的蓑衣背影，磅礴的神念毫无保留地探查过去。
然而，神念刚一靠近那人身周三尺之地，便如泥牛入海，被一层浩瀚无边的力量消弭于无形。
萧衍那双经历过无数杀伐的眼眸，此刻写满了无法抑制的震惊与警惕。
乌篷船在无尽的灰色迷雾中穿行，四周静得可怕，只有“吱呀”的橹声和船身破开浑浊黄泉水的“哗哗”声，单调而富有节奏。
萧衍站在船尾，混沌青莲的力量疯狂运转，修复着断裂的右臂。
森然的道骨在磅礴的生命力下迅速接续、重塑，炸裂的龙鳞也一片片重新生长出来。
他没有急着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复原，同时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
父亲萧战，自他记事起便神秘失踪，只留下一朵混沌青莲。
他仿佛是一个活在世界之外的影子，整个十方真界，除了母亲，竟无一人记得他的存在。
他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做过什么，一概成谜。
直到林清影的那句话，才让他第一次明确了父亲的真实存在。而眼前这位神秘的摆渡人，是第二个说出与父亲有关联的存在！
“我父亲……”萧衍终于开口，声音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显得有些沙哑，“……怎么会有一个，可以在轮回界中来去自如，甚至能从那种存在的掌下救人的……故友？”
他的语气依旧锋利，充满了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答案的渴望。
蓑衣人的声音透着一丝亘古的寂寥，“我曾受他大恩，所以遵守约定，在此等你。”
乌篷船轻轻一晃，蓑衣人终于放下了船桨，任由小船在迷雾中自行漂流。
他转过半个身子，斗笠的阴影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落在了萧衍身上。
“你刚刚面对的，是一尊执掌此界轮回权柄的……大罗之一。”
“大罗……”萧衍咀嚼着这两个字，右拳下意识地握紧，新生的骨骼发出一阵轻微的脆响。
那一掌带来的无力与绝望，依旧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让他感到一股久违的……屈辱。
“他为何对我出手？就因为我拿了这东西？”萧衍摊开左手，掌心那枚被他力量护持的紫色真灵光点，依旧安安静静地悬浮着。
“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只是其一。”蓑衣人语气平淡地解释着石破天惊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你试图复活她，窥视她记忆中的……‘祂’！”
萧衍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呼吸都为之一滞！
“我父亲究竟是何等禁忌？！为何连别人记忆中的形象都不可窥视？！”他失声喝问。
“你可知何为大罗？”蓑衣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他伸出枯槁的手指，指向周围那亘古永存的迷雾，“大罗，是自身真灵彻底超脱时光长河，过去、现在、未来归于一身，达到时光之根源，成就最古老者。”
“大罗不可知、不可论、无所不知、无所不在。任何低于此境界的生灵，只要生出窥探祂们的念头，对于祂们而言，都如同黑夜中的灯火，清晰可见，一览无余。”
萧衍的心脏狠狠一抽，一个荒谬到让他头皮发麻的念头，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
“所以，那所谓的‘禁忌之名，触之即死’，不是什么恶毒的诅咒……而是……因为我父亲他自己，就是一尊大罗？！”
一股荒谬、震撼、与一丝莫名的骄傲混杂在一起，疯狂冲击着他的心神。
他一直以为，那禁制是某个实力通天彻地的仇家布下的歹毒手段，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禁忌的源头，竟是自己的父亲本人！
“你可以这么理解。”蓑衣人平静地肯定了他的猜测。
“那林清影为何能记得我父亲，却安然无恙？！”萧衍沉默了片刻，骤然想到了这个最大的漏洞，连忙追问道。
“因为那是‘他’允许的。”摆渡人缓缓道，“在你父亲成就大罗前，曾与她，还有你的母亲，一起成长，渡过了数十年的凡俗时光。”
“他拒绝了林清影的告白，却也答应满足她一个要求。林清影的要求便是‘不要忘记’。所以你父亲才以无上伟力，将她那段关于自己的记忆单独封印起来，隔绝了大罗位格的自行探知。”
萧衍顿时默然，这林清影修炼太上忘情，清冷孤高，没想到竟然深爱着自己的父亲。
他看着掌心的真灵碎片，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搞了半天，差点击杀自己的，竟然是老爹那至高无上的“位格”？
“那你呢？”他再度看向蓑衣人，“你救我，也是我父亲安排的？”
“是。”蓑衣人点头，“大罗无所不知，他算到你会来，会莽撞行事，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招惹此界大罗。所以让我在此等你，在你……快被打死的时候，捞你一把。”
蓑衣人的语气平淡无波，但“快被打死”、“捞你一把”这几个字，却像一根根钢针，狠狠扎在萧衍的心上。
他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一股混杂着羞恼与不甘的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那他此时在干嘛呢？！” 萧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质问，“既然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为何不亲自来见我和母亲？！眼睁睁看着母亲和我受了那么多年的罪？！”
蓑衣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类似笑声的气音，那干涩的声音里，竟也多了一丝活人的味道。
“你父子俩，连这脾气都一模一样。当年他第一次来这里，比你闹出的动静还大，差点把整个轮回界都给掀了。”
萧衍一怔，满腔的愤怒瞬间被巨大的好奇所取代。
父亲也来过这里？还大闹了一场？
就在他准备追问细节时，蓑衣人重新拿起船桨，轻轻一划。
乌篷船的速度陡然加快，如一道离弦之箭，冲破重重迷雾。
“你还没说，你到底是谁？”萧衍沉声问道，“我父亲他……现在究竟在哪？”
“我的名字，早已被遗忘在时光里。你只需知道，我是你父亲的故友，亦是此地的摆渡人。”蓑衣人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带着一丝飘渺，“至于你父亲的下落……我不知道。”
“不知道？”萧衍的眼神冷了下来。
“先前和你说了，大罗不可知不可论。”蓑衣人摇了摇头，“在你成就大罗之前，还没有资格知晓他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是危险。”
萧衍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那你带我去哪？”萧衍换了个问题，恢复了冷静。
“去一个地方。在你离开轮回界之前，有些东西，你应该看一看。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
话音落下，前方的迷雾豁然开朗。
一座孤零零的黑色小岛，出现在浑浊的黄泉海中央。
岛上寸草不生，只有一座简陋的茅草屋，静静地矗立在岛屿中心，仿佛亘古便存在于此。
屋檐下的角落里，还挂着一串早已褪色的风铃，似乎在等待着某个归人。
乌篷船无声地靠岸。
蓑衣人将船桨靠在船沿，率先走下船，提着那盏昏黄的灯笼，走向那座茅屋。
“下来吧。”
“当年你父亲也在此地停留过许久。屋里的东西，能解答你的一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