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二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成都府已是年味浸骨。青石板路被洒扫得纤尘不染,沿街商铺的檐角下挂满了朱红宫灯,门楣上新贴的春联墨迹未干,隶篆楷行各有韵味,墨香混着腊肉的醇厚熏香、炒货的焦脆异香,在穿城而过的锦江风里缠缠绕绕。街角的糖画摊前围得水泄不通,老师傅手中铜勺舀起金黄糖浆,手腕翻飞间,琥珀色的糖丝如游龙穿梭,转瞬便凝出一条鳞爪飞扬的龙形糖画,铜铃叮叮当当响着,孩子们的欢呼雀跃声撞在青砖墙上,又弹回街巷深处。
“张婶,今年这腊肉腌得可真扎实!”挑着货郎担的汉子路过巷口,瞥见墙根下挂满的腊肉腊肠,笑着跟倚门择菜的妇人搭话。
张婶直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菜屑,眼角的皱纹里都堆着笑意:“可不是嘛!托大都督的福,今年田租减了三成,男人在城外修官道又挣了些银钱,这不,割了十斤五花肉腌上,再给娃扯块细布做新袄,过个肥年!”
这般对话,此刻正在四川各州府的街巷间此起彼伏。自余盛率领安庆军平定全川,推行减租减息、兴修水利、铺路架桥新政以来,农闲时节,百姓或投官府工程挣工钱,或往码头货栈寻生计,就连流落蜀地的外省流民,也在各地“以工代赈”的工坊里觅得温饱。往年此时,沿街乞讨的饥民随处可见,如今却寥寥无几,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袅袅炊烟,那烟霭中飘着的,是安稳日子的气息。
成都大都督府内,更是热闹得不同寻常。一月前,余盛刚为军中数十名高级军官举办了集体军婚,李宁与相伴多年的小红、周虎与军医所护士林秀等新人,正趁着年假在府中走动拜年。武将们多是豪爽性子,一身簇新的常服,腰间佩着制式短剑,三五成群聚在庭院里,高声谈论着战场上的奔袭厮杀,时不时爆发出阵阵爽朗大笑,震得廊下灯笼轻轻摇晃。
“子恒,你这新娘子可真是贤慧!上次去你府上,小红姑娘沏的雨前龙井,那滋味绝了!”牛大力拍着李宁的肩膀,嗓门洪亮如钟,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李宁脸颊微红,挠了挠头,嘴角却藏不住笑意:“都是夫人费心,我就是个粗人,能娶到小红,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文官们则内敛许多,徐鸿福、胡长庆、张成宸等人聚在偏厅,围着炭火盆品茶闲谈,话题离不开各地政务。徐鸿福捻着花白的胡须,目光扫过窗外的喜庆景象,感慨道:“想当初在云阳之时,咱们还得日夜提防清军围剿,粮草匮乏,兵士疲惫,谁能想到,不过两年光景,大都督便能带着我们平定全川,让百姓安居乐业。”
胡长庆颔首附和:“大都督胸有丘壑,目光长远。推行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新政,看似激进,实则切中时弊。既充实了府库,又解了百姓之困,民心自然归向。”
正说着,一阵孩童嬉闹声从庭院传来。余盛收养的二十一个义子义女正围着假山跑圈,年纪稍长的李信沉稳,跟在后面照看年幼弟妹,孙传则领着几个半大孩子,模仿军中操练的模样,扎着马步喊着不成调的口号,引得廊下众人忍俊不禁。张慧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彦宸,站在廊下含笑看着这一幕,眉眼间满是温柔。
“义母,你看我练得像不像军中的哥哥们?”孙传跑过来,挺起小胸脯,摆出一个持枪的架势,小脸涨得通红。
张慧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柔和:“像,彦庭练得真精神,将来定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这时,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走进庭院。吴天身着玄色劲装,鬓角沾着些许尘土,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义父,义母,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一路辛苦。”余盛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关切,“湖广那边情况如何?”
吴天躬身行礼,沉声道:“回义父,太平军势头正盛,杨秀清、石达开率军连破数城,各地绿营与团练不堪一击,如今已然逼近江宁,江南震动。”
说话间,府中文武官员纷纷围拢过来,向余盛与张慧拜年。“大都督,夫人,属下恭祝大都督和夫人身体康健,大业有成,江山永固!”众人齐声行礼,声音整齐洪亮,震彻庭院。
余盛抬手示意众人起身,朗声道:“哈哈!新年大吉!蜀地能有今日局面,全靠诸位同心协力。今年年假,大家好生与家人团聚,元宵节后,咱们便要开启新的征程了。”
夜色渐浓,大都督府内摆起了团圆宴,几十桌宴席沿庭院两侧排开,红灯高悬,灯火通明。餐桌上,肥美的腊肉、鲜美的锦江鱼、喷香的炖土鸡热气腾腾,还有西域传来的葡萄、核桃等稀罕物。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武将们划拳行令,声震屋瓦,文官们吟诗作对,雅趣盎然,孩童们在席间穿梭嬉闹,一派家国和乐的景象。
咸丰三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成都大都督府议事厅内,气氛却不复节日的喜庆,取而代之的是一派肃穆。余盛端坐主位,玄色常服上绣着暗纹,面容沉静,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虽身上还带着新年的喜气,眼神中却透着凝重与期待。
余盛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诸位,如今蜀地已定,民心归向,但这只是第一步。新的一年,我们要内修政务,外扩疆土,为争霸天下打下坚实基础。今日会议,便定下今年民政、工商、工业、教育四大目标,各司其职,务必落实到位。”
话音刚落,徐鸿福起身拱手:“大都督,民政乃国之根本,关乎民心向背,还请明示具体方略。”
余盛点头,语气坚定:“民政方面,今年首要任务,便是在全川全面推行摊丁入亩与官绅一体纳粮政策,不得有任何折扣。此外,家中田产超过千亩者,需缴纳高额累进土地税;若不愿缴纳,可将多余土地平价卖给官府,由官府分配给无地、少地农民耕种。”
此言一出,议事厅内瞬间陷入寂静。官绅一体纳粮本就已触动士绅大族的核心利益,如今还要征收高额土地税、收回多余土地,无疑是一场雷霆万钧的变革。胡长庆眉头紧锁,上前一步道:“大都督,此举恐会引发士绅大族的强烈反对。尤其是云贵边境与川藏交界之地,士绅与土司相互勾结,势力盘根错节,贸然推行,怕是会激起叛乱。”
“叛乱?”余盛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眼神锐利如刀,“如今我安庆军在四川有十万大军镇守,各地汛防严密,谁敢反对,便以谋逆论处,抄家灭族!士绅大族占据大量土地,兼并无度,百姓无地可种,这才是乱世之源。我们要的是民心安稳,而非顾及既得利益者的感受。”
左宗棠这时起身附和,目光坚定:“大都督所言极是。如今匪患已平,军队战力强盛,正是推行新政的最佳时机,此时不为,更待何时?”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全民剪辫之事可顺势推行。百姓久受清廷教化,恐有抵触,属下有一计:不愿剪辫者,按月征收辫子税,税额高于寻常农户月入,如此一来,百姓自会主动剪去发辫。”
余盛闻言颔首赞许:“左先生此计甚妙,便依此推行。”他转头看向胡长庆,沉声道,“胡长庆,民政诸事,便由你总领,务必排除万难,半年内初见成效。”
胡长庆心中虽有顾虑,但见余盛态度坚决,只得躬身领命:“属下遵令。”
“工商方面,废除历朝历代遗留的苛捐杂税,只保留四种核心税种:坐贾牙税(土地使用税)、行商厘金(流转税)、特种商品抽分(盐、铁、酒等消费税)、商业所得税(按利润计征)。”余盛顿了顿,继续道,“同时,在政事院增设商部,各州府设商业厅,各县设商业局,所有商业经营必须备案领证,无证经营者,一律取缔,偷税漏税者,重罚不赦。”
张成宸眼中闪过亮光,拱手赞道:“大都督英明!以往苛捐杂税繁多,官吏层层盘剥,商人苦不堪言,许多商户宁愿闭店也不愿经营。如今统一税种、规范管理,既能增加府库收入,又能提振商业活力。”
说到工业方面,余盛语气愈发郑重,“工业乃强国之基,无工业则无坚甲利兵,无丰衣足食。今年要重点招商引资,官商合资开办工厂。成都织布局,规模要扩至纱锭三万枚,布机一千张,招募工人两千名;同步创办生纱厂、缫丝局、制麻局,形成纺织产业链。重庆府那边,整合綦江、威远等地的铁矿与旧有铁厂,创办四川钢铁厂,涵盖炼铁、炼钢、铸铁等工序,为后续工业发展提供原料。”
“另外,设立四川机器局,专门研制生产蒸汽机,引进西方先进设备与技术;合并兵工坊与军械局为四川军械局,分设冷兵器与火器工坊,火器工坊重点攻关新式步枪与火炮,务必在年内造出可批量装备军队的制式火器。这些工厂,先把架子搭起来,等汤姆森从西方归来,再开展全面技术合作。”
李宁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上前一步,朗声道:“大都督,有了这些工厂,我安庆军的武备定能更上一层楼!待兵精粮足、武备精良之日,便是我军挥师北伐、问鼎中原之时!”
余盛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说道:“教育是百年大计,欲强国,先育人。如今的科举取士模式已然过时,我们要学习西方先进知识,才能摆脱落后挨打的局面。今年先在成都开办成都师范学堂,招收十五至十八岁的少年,讲授修身、历史、地理、算学、格物及体操各科,培养新学师资。”
“此外,设立农务、工艺、商务、铁路等专科学堂,培养专业技术人才。我计划挑选一百名十五岁左右的聪慧孩童,送往英国留学,学习西方的军事、工业、科技知识,学成后归国建设蜀地。陆军速成学堂和医学堂也要扩大招生规模,左先生,陆军速成学堂的副校长一职,便由你兼任,负责军事人才培养。”
左宗棠躬身领命,语气坚定:“属下遵令!兴新学、育人才,乃强国之本,属下定不辱使命,为安庆军培养栋梁之材。”
最后,余盛看向一直沉默静听的张昶,沉声道:“张昶,我要你在成都筹办四川中央银行,在重庆、雅州、夔州等地设立分行。中央银行的核心职能,是垄断货币发行权,统一蜀地货币流通,管理国家财政资金,监管各地金融机构。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一边筹建银行,一边研制新币,彻底解决蜀地货币紊乱、成色不一的问题。”
张昶闻言,脸上露出些许茫然。余盛所说的“货币发行权”“金融监管”等词汇,他闻所未闻,但他深知这是大都督的重托,当即躬身道:“属下遵令,定当查阅典籍、请教能人,竭尽全力完成使命。”
余盛看着下方神色各异的百官,语气凝重而有力:“以上便是今年的四大目标,民政归长庆,工商归成宸,工业归左先生,教育归云之,银行归张昶。所有事务,由徐先生总抓协调,左先生辅助统筹。诸位都是国之栋梁,蜀地的未来、安庆军的前程,皆系于你们身上。各司其职,通力合作,年中我要亲自查验成效,有功者赏,无功者罚!”
“属下遵令!”众人齐声领命,声音铿锵有力,在议事厅内久久回荡,预示着蜀地即将迎来一场席卷各行各业的变革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