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通讯,谢游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夜色已如浓墨。
虽然,他觉得苏行舟说的话还没说没啥却别。
但,苏行舟最后那句话,精准地戳中了他潜意识里的某个角落。
他同样不认为,金冕曦会去搞什么无差别的破坏。
这种感觉,不完全源于直觉。
整个雄狮佣兵团给他的印象,虽有草莽之气,却并非毫无底线的暴徒。
老话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反过来,领头者的风格,往往决定了整个群体的底色。
虽然,谢游确实对金冕曦很不爽,很想将她做的那些一件件都报复回来,让她也尝尝被强迫的滋味。
但……他也确实不希望金冕曦最终被定性为,一个必须清除的、无可救药的灾厄。
毕竟……他还没报复回去。
“局长。”
身旁传来少女轻柔的呼唤。
灵夭凑近了些,血红的眸子里映着窗外稀疏的灯火,也映出他略显出神的侧脸。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谢游切断通讯后,那瞬间游离的神态。
虽然,她不清楚具体缘由,但本能驱使着她,想要驱散谢游眉宇间的阴霾。
她不想看到他不开心。
可是……安慰人这种事,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她只能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谢游安抚她时的动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谢游的头发,声音很软:
“局长……你不要不开心。”
“你也可以……给我讲一讲。我会、我会帮你一起想办法的!”
谢游眨了眨眼,有些失笑。
讲什么?
讲自己是怎么在感慨第一次的?
他转过头,对上少女那双写满认真和关切的眼眸。
她正努力地想挤出一个,像他平时那样温和的笑容。
可她银发红瞳的配置,与温柔二字实在有些违和。
此刻强行弯起的嘴角,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即将捕猎前的的弧度。甚至因为肌肉僵硬,还微微抽搐了一下。
给谢游逗笑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捏着少女柔软的脸颊:
“哈哈……灵夭,我只是在想事情,没有不开心呀!”
灵夭被谢游揉着小脸,不讨厌,但是也不舒服。
她看着谢游脸上重新漾开的笑意,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局长笑了……自己的安慰,应该是起作用了吧?
那……只要局长开心,揉脸也没关系的。
其实……揉别的地方……也可以的……
这个念头让她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却依旧温顺地任由谢游动作,甚至不自觉地微微仰起脸,配合着他的力道。
谢游看着她这副懵懂诱惑的模样,脸色不自觉地愈发柔和。
灵夭其实真的很好看。
即便没有妖异的银发和血瞳,她本身也是很好看的。
足以动人心魄。
她总觉得谢游如同天边遥不可及的星辰,光芒万丈。
她却不知。
在谢游眼中,她也同样是一颗独一无二的星辰,在他这片荒寂的夜空中,闪烁着纯粹而温暖的光。
谢游明白她此刻笨拙举动后的心意。
想要安慰他。
虽然他并未难过。
但……这是第一次有人来安慰他。
他很开心。
真的很开心。
犹如孤舟靠港。
犹如久逢甘霖。
心底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捏着她脸蛋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双手转而轻柔地捧起她的下巴,让她微微鼓着脸,不得不直视着自己。
四目相对。
少女妖异的血瞳里盛满了迷茫,还有因他专注凝视而升起的慌乱与期待。
谢游黑色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暗流涌动,闪烁着某种危险而又炽热的光。
这眼神让灵夭心跳漏了一拍,呼吸微窒。
谢游,又变成了狼人模样。
他要干什么呢?
少女这么想着。
在少女混合着困惑与期盼的目光中,谢游捧着她的脸,缓缓低下头,靠近。
最终,温热的唇瓣贴合在了一起。
气息交缠,心跳同频。
……
下城区,月河。
这条曾经横贯数座城市、以秀丽风光着称的生命之脉,如今已彻底沦为一幅地狱画卷。
河水污浊如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许多河段已然干涸,裸露出的河床与堤岸被染成诡异的漆黑。
偶尔,能看到扭曲、狰狞的身影在河岸边蹒跚徘徊——它们,便是血傀。
末日降临后,它们在诡异的污染下,被欲望彻底掌控。
它们是欲望的奴仆、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它们,对所有生命抱有强烈的攻击欲。
它们,还会分裂。
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
然而,一道黑影的出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那是一个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袍服巨大,将其身形彻底吞没,面容隐于兜帽阴影之下,无从分辨。
她步履缓慢,行走在湿润的黑色泥土上,未发出丝毫声响,如同幽灵。
但,那些游荡的血傀,却嗅到了生者的气息。
几乎在同一瞬间,周围所有的血傀猛地扭转脖颈,猩红的目光齐刷刷地锁定在黑袍人身上!
下一刻,疯狂的嘶吼撕裂寂静!
这些原本麻木的怪物,如同被注入狂暴的药剂,以惊人的速度,张牙舞爪地扑向黑影!
面对这恐怖景象,黑袍人依旧静立,恍若未觉。
直到最先扑到的血傀利爪即将触及袍角,她才缓缓抬起一只手。
宽大的黑袍滑落,露出一截缠绕着白色绷带的手臂。
一声低语,如同来自深渊的叹息,随风飘散:
“聆听……即是分担。”
“感受……我的苦痛吧。”
霎时间,浓稠的黑雾自她掌心汹涌而出,瞬间将所有血傀吞噬其中!
下一刻——
那些血傀纷纷抱住头颅,发出非人的哀嚎,面容扭曲到极致,疯狂挣扎!
仿佛,正在遭受某种极致的痛苦。
片刻之后,哀嚎渐息,挣扎停止。
当黑雾散去,原地只留下一具具彻底失去生机、姿态各异的尸体。
黑袍人漠然地放下手臂,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她继续迈开脚步,沿着污浊的河岸,向着更深沉的黑暗走去。
她的悲鸣,依旧回荡在虚无。
因为所有聆听的魂灵,皆已归于永恒的沉寂。
而她,将继续前行,寻觅下一个……聆听者。
……
黑袍人的身影消失不久,数十道穿着统一灰色长袍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
他们袍服的胸口处,绣着一个清晰的白色骷髅图案——这是亡者会的标志。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催促道:
“动作都快点!这批材料各位老爷们催得很紧,赶紧弄回去加工!”
众人闻言,立刻熟练地行动起来,拿出特制的裹尸袋,将地上那些血傀的尸体一一装入。
一人看着尸体,忍不住低声感慨:
“还是这黑袍人的血傀质量高啊,身体完整,能量保存也好。不像那些,都是缺胳膊少腿的瘆人货……”
为首的亡者会成员闻言,冷冷地瞥了说话者一眼,随后开口:
“身为死亡之主的信徒,岂可执着于死亡的形态?这些都是回归我主怀抱的不同形式而已。”
“回去之后,抄写帮规三遍,以正心神。”
那抱怨之人脸色一苦,却不敢反驳,只能在心里暗自嘀咕。
狗屁的死亡之主!我呸!
亡者会……听起来高大上,还踏马死亡之主的信徒……
说白了,就是一群偷尸体的!
血傀的体内,蕴含着一种诡异能量,即便死亡,这些能量也不会立刻消散。
对于普通人而言,接触这种能量,无异于直接吸入【无生之地】的空气,长期沾染,便会被诡异污染,沦为血傀。
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能量。
但是,它却是制作【魔契】最主要的原料。
【魔契】也因此继承了这种特性,使用它获得力量的同时,也面临着被污染为血傀的巨大风险。
这便是“与魔鬼签订契约”之名的由来。
但在法律与秩序早已崩坏的下城区,这种副作用,在力量与生存面前,显得无足轻重。
下城区,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二十万人。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
于是,亡者会应需求而生。
如同腐肉上的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