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一路强撑着镇定，回到了听雪苑。
直到翻过围墙，双脚落在熟悉的院落地面上，她才感觉那几乎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后背早已被冷汗浸得湿透，夜风一吹，带来刺骨的寒意。
“小姐！”一直提心吊胆等着的碧桃见她回来，连忙迎上，触手一片冰凉，再看她苍白的脸色，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您怎么了？可是遇到危险了？”
楚曦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接过碧桃递来的热茶猛灌了几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才稍稍驱散了那份萦绕不散的冰冷与血腥气。
裴寂……那双洞察一切、冰冷无情的眼睛，仿佛仍在黑暗中注视着她。
他看穿了她的衣料，识破了她的毒针，甚至……评价她的眼神像是“死过一次的人”。
他究竟看出了多少？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楚曦。
被这样一个手握重权、心思难测的“疯批”盯上，远比面对柳氏和楚月的小打小闹要凶险万倍。
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快地积蓄力量。
“碧桃，”她定了定神，声音还有些微不可查的沙哑，“近日紧闭门户，若无必要，不必与府中其他人多做接触。若有生面孔打听听雪苑的事，一律回绝，就说我病了，需要静养。”
碧桃虽不明所以，但见小姐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立刻郑重应下：“是，小姐放心。”
接下来的几日，楚曦果然深居简出，连老夫人的晨昏定省都托病免了。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万毒秘典》的钻研和药剂的配制中，仿佛只有沉浸在那些复杂晦涩的知识里，才能暂时压下对裴寂的忌惮。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楚曦正在小药房内尝试改良“幻梦散”的配方，试图用几种药性相近的普通草药，模拟出“鬼哭藤”的部分效果。
碧桃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愤懑。
“小姐，月小姐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三日后在府中举办一场小型的赏花宴，邀请您务必参加。”
楚曦手中的药杵微微一顿。
赏花宴？
楚月刚刚在及笄礼上丢了那么大的脸，按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不想着如何挽回名声，反而有闲心办什么赏花宴？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接过那张散发着淡淡脂粉香气的洒金帖子，扫了一眼，语气平淡：“她倒是‘大度’，这么快就忘了前事。”
碧桃急道：“小姐，这肯定是场鸿门宴！月小姐定是没安好心，您千万不能去！”
“不去？”楚曦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为何不去？她既然搭好了戏台，我若不去，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她正好需要一些“素材”来试验她新配的药剂，也需要一个场合，进一步巩固她在府中“不好惹”的形象。
楚月主动送上门来，她岂有拒绝之理？
“可是小姐……”碧桃依旧担忧。
“无妨。”楚曦放下药杵，眼中闪过算计的冷光，“她既以‘赏花’为名，我们便好好‘赏一赏’这花。碧桃，你去打听一下，楚月这次宴会都请了哪些人，尤其是……三皇子是否会来。”
若是萧承睿也来，那这出戏，就更有意思了。
碧桃领命而去，很快带回消息。
楚月此次邀请的多是些与她交好、或者家世稍逊、易于控制的闺秀，但其中，确实有三皇子萧承睿！
据说是楚月亲自去求了柳氏，柳氏又辗转托了关系，才请动的。
“果然。”楚曦毫不意外。楚月这是想借萧承睿来打压她，最好能让她在萧承睿面前再次出丑，彻底坐实她“善妒”、“苛待庶妹”的恶名，从而衬托出楚月的“无辜”与“大度”。
前世，她便是着了此道，在萧承睿面前被楚月激得失态，落了下乘。
今生，岂能再让她如愿？
楚曦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张单子，递给碧桃：“按这个方子，去库房领些材料来，就说我近日睡不安稳，想调些安神的香囊。”
单子上所列的，多是些寻常的宁神花草，如合欢皮、远志、夜交藤等，但其中夹杂了一两味看似不起眼，却药性特殊的辅料。
碧桃不疑有他，立刻去办。
楚曦则回到药房，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里面是她这几日反复试验，终于略有小成的“改良版幻梦散”。
此散药力不及原版，无法控制他人言行，但若配合特定的香气引导，能极大程度上放大吸入者内心的某种强烈情绪，比如……恐惧，或者，某种执念。
她小心地取出一小撮，用特制的油纸包好。
赏花宴当日，听雪苑内。
楚曦并未刻意盛装打扮，只穿了一身月白云纹绉纱裙，发间簪着一支简单的珍珠步摇，清丽脱俗，与楚月那身刻意营造娇弱感的粉霞锦裙形成了鲜明对比。
临出门前，她将那包改良版幻梦散，悄然藏于袖中的一个暗袋内。
又将自己平日佩戴的香囊取下，换上了那个用库房领来的材料新制的“安神”香囊。香囊的气味清雅宁神，恰好能掩盖某些东西。
“走吧，”楚曦对碧桃道，“去看看我那位好妹妹，今日准备了怎样的‘好花’，等着我们去赏。”
她神色平静，眸底却是一片冰冷的了然。
楚月，你想玩，我便陪你玩。
只是希望，你到时候，别后悔亲自递出了这张请帖。
镇国公府的后花园中，已是衣香鬓影，笑语喧阗。
楚月正被几位闺秀簇拥着，言笑晏晏，仿佛早已忘却了及笄礼上的难堪。
直到看见楚曦姗姗而来，她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怨毒，随即又被完美的甜美笑容取代。
“姐姐来了！”她亲热地迎上前，想要再次挽住楚曦的手臂，做出姐妹情深的模样。
楚曦却如同未看见她伸出的手一般，微微侧身，对着主位方向屈膝行礼：“祖母安好，母亲安好。”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点了点头，柳氏则勉强笑了笑，眼神复杂。
楚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笑容微滞，闪过一丝尴尬与恼怒。
而坐在宾客席首位，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萧承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今日前来，一是给柳氏和楚月面子，二也是听闻了楚曦近来的变化，心生好奇。
此刻见楚曦这般疏冷从容的气度，与他记忆中那个温婉甚至有些怯懦的女子判若两人，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异样。
楚曦直起身，目光这才仿佛刚刚看到楚月一般，淡声道：“妹妹今日是主人家，不必特意招呼我，自去忙吧。”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让楚月那套故作亲热的把戏完全无处施展。
楚月咬了咬唇，强笑道：“姐姐说的是。诸位姐妹，那边几株绿牡丹开得正好，我们过去瞧瞧？”
她试图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开。
一行人移步花丛。
楚月刻意走在楚曦身侧，指着那株珍贵的绿牡丹，笑道：“姐姐你看，这花儿颜色清奇，据说极其娇贵，需得用特定的花肥，精心呵护才能绽放呢。就像我们女子，也需得温婉柔顺，知书达理，方能得人怜惜。”
她话中有话，暗讽楚曦不够“温婉”。
楚曦闻言，并未动怒，只是微微俯身，靠近那花朵，似在细嗅芬芳，袖摆状似无意地拂过花枝。
无人察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嗅到的粉末，已随着她的动作，悄然融入了楚月周身萦绕的、那甜腻的脂粉香气之中。
“妹妹说得是。”楚曦直起身，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楚月，“花也好，人也罢，太过娇贵，反而易折。有时候，带些刺，才能保护自己，不被那些……心怀不轨的蜂蝶随意采撷，妹妹以为呢？”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人耳中，包括缓步走来的萧承睿。
楚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