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回明旨传到遇瑱手中那日,在内侍走后,他气得高高扬起那只握了黄卷的手,崔见拙与贺仲儒二人吓得三魂走了两魂,连命魂都在摇摇欲坠。
二人异口同声地高呼:“殿下不可!”
“那些贱民!”遇瑱咬牙,将那黄卷收了回来,“好吃好喝喂着他们不干,非要进京告什么状。”
“崔卿,你不是说,炸堤乃明智之举吗?”遇瑱面容阴沉,似乎是想现场为自己找一只替罪羔羊。
早有准备的崔见拙行礼,语气很是沉痛:“殿下,炸堤的确可行,可……臣也说过,总要给百姓一些时间,叫他们迁走。”
“是那些贱民不愿意走!”遇瑱拂袖,屋内一地碎瓷,“我没说吗?我甚至派了人去敲锣打鼓地哄他们走,是他们自己不愿走,我又能如何?”
“炸堤乃是良策,”遇瑱原地踱步,仿佛在说服自己,“是,那可是《明观水利》,怎会有错?”
“敢问殿下,”贺仲儒却在此时有了别的念头,“这《明观水利》,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自然是东市!”遇瑱不耐烦地回道,脑海中却电光火石一般闪过无数个人名,最后——
“遇瑾,一定是遇瑾,东市是他的地盘,定是他设计坑害于我!”
贺仲儒一时没回应,他在思索三皇子遇瑾参与其中的可能性有多大。
若当真被人坑害,那坑害之人不是与遇瑱有仇,便是遇瑱受罚过后他会得利。
大皇子已不在,较真起来,余下四个皇子,人人都有嫌疑。
可篡改《明观水利》,篡改得天衣无缝,连他,连崔见拙这么个有经验的老人都没能看出什么端倪,有这个本事的……
二皇子遇瑢尚武轻文,平日往来也都是些粗莽武夫,四皇子遇珏,五皇子遇翡……
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最能有这份本事的,也的确只有三皇子遇瑾。
“殿下,不知那《明观水利》可有带在身边?”贺仲儒看向崔见拙,“不妨拿出原本,让崔兄瞧瞧,崔兄见多识广,必能寻出些端倪。”
崔见拙心底将非要拉他下水的贺仲儒骂了千百遍,奈何差事当头,他也不好拒绝,只得顺着贺仲儒的话往下,“是啊,殿下,大伙一道参谋参谋。”
遇瑱阴恻恻地扫了一眼崔见拙,到底是将那本《明观水利》给翻了出来,“便是这本,去东市时偶然在一书肆瞧见。”
崔见拙与贺仲儒二人一左一右,以最快的速度将《明观水利》给浏览了一遍,第二遍时又细了几分心。
“殿下,这书……不像原本,”贺仲儒拧眉,“纸墨虽刻意做旧,但这纸发灰,是时下流行的玲珑纸,明观时期,还未有玲珑纸。”
“且这玲珑纸造价不菲,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起的。”
喜爱舞文弄墨的文人会斥巨资去买这玲珑纸,书肆抄书亦或是普通读书人,只会用更便宜些的粗帘纸。
“遇瑾,”遇瑱似乎已经认定了此事就是遇瑾所为,“我就知道他是个笑面虎,平日总说什么兄友弟恭,可笑,皇家哪有什么手足情!”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
遇瑱冷笑连连,“回去我必让父皇彻查此事,二位该知道怎么说吧,姑苏赈灾,总得有人为我们在前头扛下最大的罪过。”
“还有,回去之前,我还有一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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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瑾的人马什么时候会到?”遇翡看了一眼天,“明旨已下,遇瑱该坐不住了,我们的计划也可以开始。”
“他的脚程比遇瑱的快些,估摸着还有三日。”李明贞顺着遇翡的视线看去,“家主那边……”
“那些装作灾民的人在进京途中陆陆续续回来了,此刻还留在城里的百姓被撺掇地怨声沸腾,而遇瑱带来的士族子弟,日日寻欢作乐,醉得不知南北,”遇翡发出一声笑,“叫他们快活这么久……”
“天也该发怒了。”
然而当她收回视线时,却发觉李明贞有些失神。
她忍不住伸手,在那人眼前挥了挥:“怎么,丢魂了?”
李明贞却弯着眼挽住遇翡的胳膊,“我发觉,你不温和时,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用上一句‘摄人心魄’也不为过。”
遇翡:……
“我看你是花言巧语得很,”她失笑,“但不论你说的话多好听,你也给我乖乖在村子里待着。”
李明贞抿唇,“我会骑马。”
“会打架?”遇翡挑眉,回身抽出边上悬挂的长刀,“提得动兵器?”
李明贞逞强:“……还是能提……”
长刀险些落地时,遇翡眼疾手快,握住了刀柄,救了李明贞一双脚背。
“是,提得动,然后往自己身上砍的那种,”遇翡了然,顺带把刀收回去,给李明贞抚掌,“好本事,我也算开了眼。”
李明贞:……
无奈之下,她叹气妥协:“好吧,我在家中等你回来。”
“死的人还没到那个数,我猜还有最后一次水患,届时水势汹涌,你当心些,”李明贞叮嘱再三,“先顾自己,勿要……”
“勿要心软救人,别管他人死活,”遇翡重复着李明贞说了快八百次的话,“我记住了,家里……”
李明贞保证一般:“家主会派人过来,你不必担心家里,我会看顾好所有人。”
与此同时,一封以崔见拙之笔迹手写的急信却是传到了遇瑾手中。
“不好,”遇瑾本想将信收起,才塞入怀中的那一刻,动作顿了顿,还是燃起一星火,将那封手书烧了个一干二净,“我那六弟丧心病狂,要在自己走前屠村。”
“吩咐下去,全队加快脚程,两日内一定要赶到姑苏,你我先行上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
“殿下,那是六殿下的决策,与您何干?”心腹有些困惑,“六殿下行屠村这样的非人之举,陛下只会更厌恶他。”
“你知道什么,遇翡也在村子里,父皇怕是知道《明观水利》一事,临行前特意提点过,此行他对我期望甚重,务必尽善尽美,遇翡不能死。”
原本……他可以放任遇瑱遇翡互相残杀。
“便是《明观水利》我们做得干净,以父皇之偏爱,他也不会喜欢有人踩在遇瑱的身上吸血,我此举……”遇瑾悠然叹气,“也是想借天下悠悠众口,逼我那偏心至极的父亲一逼。”
“故,只能拉遇瑱下水,至于遇翡……”
他一时间竟说不出是可惜还是遇翡运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