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尔特也低头,看向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愤怒,没有疼痛,甚至连一丝意外都迅速消散,恢复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看着那血珠滑落,仿佛在看一件与自身无关的事物。
然后,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了僵直如木偶的艾尔身上。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
没有斥责,没有质问,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艾尔脸上毫无血色的惊恐,看着他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手中那柄仿佛变得滚烫、让他几乎握不住的训练剑。
训练场内死寂无声,只有艾尔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良久,瑟尔特动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训练长剑扔在一旁,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在这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甚至没有去理会手臂上那道仍在渗血的伤口,任由那抹殷红在苍白的皮肤上缓缓蔓延。
他朝着训练场的出口走去,步伐平稳,不疾不徐,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就在他即将走出门口时,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如同最终判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训练场内,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艾尔的心脏:
“书房。”
说完这两个字,瑟尔特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口的阴影中,留下艾尔独自一人,僵立在空旷的训练场中央。
“哐当——”
艾尔手中的训练剑终于脱手,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空洞的回响。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训练服,脖颈上早已愈合的旧伤处,仿佛也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过往惩罚的滋味。
瑟尔特让他去书房。
没有立刻惩罚,没有暴怒,只是让他去书房。
这种未知的、悬而未决的审判,比任何即刻降临的责罚都更令人恐惧。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是更严厉的惩罚?
是失望的摒弃?
还是……某种他无法想象的、更深层次的“教导”。
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宁愿瑟尔特当场折断他的手臂,或是用银链让他窒息,也好过这种沉默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他伤到了瑟尔特。
这个认知如同梦魇,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艾尔缓缓弯下腰,捡起掉落的训练剑,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抬起头,望向训练场出口那片吞噬了瑟尔特身影的阴影,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全然的恐惧、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于绝望之下的,扭曲的期待。
无论如何,他必须去。
他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沉重地、朝着那个决定他命运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之上。
——————
书房内,空气比往日更加粘稠沉重。炉火安静地燃烧着,却驱不散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艾尔·夜刃垂首站在书桌前,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训练场上那惊魂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反复回放——剑锋划破布料,血珠渗出,在瑟尔特苍白的皮肤上蜿蜒而下,以及那双骤然抬起的、平静得令人心慌的琥珀色眼眸。
他甚至不敢去看瑟尔特的手臂,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下厚重地毯的纹路,仿佛那里面藏着某种救赎。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坏的,甚至是......毁灭。
瑟尔特坐在书桌后,并未立刻开口。
他似乎在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信函,指尖的鸦羽笔流畅移动,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这寻常的宁静,反而加剧了艾尔的煎熬。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爬行。
终于,瑟尔特放下了笔。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艾尔身上,依旧没什么情绪。
“手。”他吐出一个简单的字。
艾尔猛地一颤,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迟疑地抬起头,对上瑟尔特的目光,那里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您……您的手臂……”艾尔的声音干涩沙哑。
瑟尔特没有重复,只是微微抬了抬自己的左臂,示意那道曾被划伤的位置。
艾尔这才敢将视线移过去。
那里,墨色的衣袖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边缘还沾染着些许已干涸的暗红。
但破口下的皮肤......光滑平整,苍白如初,别说伤口,连一丝红痕都未曾留下。
血族强大的自愈能力,尤其是在瑟尔特这等存在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道曾让艾尔魂飞魄散的划痕,此刻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艾尔怔住了,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愈合了......这么快?
“过来。”瑟尔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艾尔依言,僵硬地向前走了几步,在书桌旁停下。
瑟尔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左臂原先受伤的位置。
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艾尔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极其轻缓地抚上那片皮肤。
触感平滑,微凉,与周围的肌肤没有任何区别。他甚至能感觉到其下沉稳的血流和蕴含的、磅礴的力量。
这彻底的愈合,非但没有让他安心,反而让他更加恐惧。
这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他,他与瑟尔特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拼尽全力、甚至超常发挥的一击,对瑟尔特而言,不过是转瞬即可愈合的微小划痕,无足轻重。
“看来,”瑟尔特任由他的指尖停留在那里,声音低沉地响起,打破了寂静,“伊萨的教导,并非全无用处。”
艾尔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他低下头:“是我......僭越了,Sire。我没控制好力量......”他急于请罪,试图用认错来平息可能到来的风暴。
但瑟尔特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请罪。
他的目光掠过艾尔苍白惊恐的脸,语气平淡地转换了话题,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只是训练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心剑’的进展,如何?”
艾尔愣了一下,没想到瑟尔特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斟酌着词语,谨慎地回答:“......还在摸索。伊萨长老的方法......与我似乎并不完全契合。”他不敢说自己是沿着瑟尔特指引的那条“利用执念”的扭曲路径才摸到门槛的。
“契合?”瑟尔特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力量的道路,从来只有‘有效’与‘无效’之分,没有‘契合’与否。”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律,否定了艾尔内心那点微末的、关于“自我道路”的模糊探寻。
艾尔沉默着,内心却因这句话而泛起一丝微澜。
有效......是的,他那扭曲的方法,确实“有效”。
但这份“有效”带来的力量,却让他失控,伤到了瑟尔特。
难道这就是瑟尔特想要看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