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艾尔那声带着凄厉哭腔的“Sire!”在身后响起,当衣摆传来被死死攥住的力道时,瑟尔特·夜影的第一反应,确实是不悦。
一种被打断计划、被无关紧要(在他此刻的优先级判断中)情绪干扰的、冰冷的不悦。
他原本准备去开会。
不是寻常的领主政务会议,而是与几位核心长老、边境将领关于南部边境近期异常能量波动以及东部维拉·赤棘最新动向的紧急军务磋商。
情报显示,南部那些操控灰烬的家伙在边境线附近的活动愈发频繁,而东部则似乎在暗中大规模调动血棘战士。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是否与银链失效事件有着更深层的联系?
这些都是亟待理清、并需要他立刻做出决断的要务。
会议时间早已定好,各方人员想必已经齐聚议事厅,只等他这位领主到场。
每一分钟的延迟,都可能意味着错失应对潜在威胁的先机,或是向外界传递出西部领主怠惰或虚弱的错误信号。
他的时间,每一秒都应当用于维系领地的稳固与力量,而不是浪费在一个......暂时被妥善安置、情绪失控的所有物身上。
所以,当艾尔抓住他衣摆,哭着哀求他留下时,那股不悦是真实而尖锐的。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冰冷精确如钟表般的思维齿轮,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阻碍而发出了细微的、令人烦躁的摩擦声。
他应该立刻甩开那只手,用最冰冷的语气命令他松开,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这才是最符合逻辑、最高效的做法。
艾尔的恐慌?孤独?
那与他即将要去处理的、关乎整个西部领地安危的大事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
他确实停顿了,也确实回头了。
但那更多是出于对突发状况的本能反应,以及对艾尔竟敢如此失态阻拦他的些许诧异。
然而,当他回头,看到艾尔那彻底崩溃的模样——
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将所有情绪压抑在冰冷面具下的“黎明之剑”,而是一个卑微地匍匐在地、紧紧抓着他衣角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存在时......
那股纯粹的不悦,似乎被什么东西中和了。
不是消失,而是混合了其他更为复杂的成分。
他看到艾尔冰蓝色眼眸中那全然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和无助,那并非作伪,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听到那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乞求,承诺着会“更乖”,只求他能“多待一会儿”。
他甚至能感觉到,通过那紧紧攥着衣摆的、微微颤抖的手传递过来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依赖。
这种依赖,如此赤裸,如此强烈,如此......取悦了他内心深处那头对绝对占有权渴望的野兽。
银链失效带来的“失控感”尚未完全平息,艾尔此刻这不顾一切的挽留,仿佛在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向他证明着某种比物理束缚更深层次的“掌控”依然存在,甚至......更为牢固。
这感觉,像是一滴温暖的、带有麻醉效果的毒液,滴入了他冰冷的心湖,虽然迅速被更大的寒意所包裹,但那瞬间的异样触感,却无法被彻底忽略。
他的理性在咆哮:会议、边境、南部、东部、这些才是重中之重。
但他的本能,那更深层的、对“被需要”和“绝对占有”的渴望,却在这幅凄惨的、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景象前,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动摇。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内心拉锯中,他感受到了艾尔将滚烫的、布满泪水的脸颊埋进他衣摆的触感。
他沉默着。
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刻离开。
但身体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他垂眸看着艾尔颤抖的背脊,那脆弱得仿佛一折即断的线条,与他记忆中在训练场上凌厉挥剑、甚至能划伤自己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反差。
“松开。”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试图重新夺回主导权,驱散这片刻的僵持。
他需要先让艾尔松开手,才能进行下一步决策。
艾尔依言松开了,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蓝眼睛,依旧充满了乞求地望着他,像一只害怕被再次抛弃的小动物。
瑟尔特移开目光,不再与那过于具有穿透力的眼神对视。
他需要思考,需要权衡。
会议确实重要,但......艾尔此刻的状态,是否也隐藏着某种风险?
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是否会影响到他尚未完全稳定的力量核心?
尤其是在银链失效这个敏感时期。
如果放任不管,是否会引发更糟糕的后果,比如力量暴走,或是精神彻底崩溃,从而毁掉这件他耗费了四百年心血的“作品”?
将艾尔独自留在这充满不安定情绪的状态下,是否......也算是一种对“资产”的处置不当?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功利主义色彩,为他接下来的行为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他转身,走向椅子坐下。
“半小时。”
他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限制。
这既是对艾尔乞求的回应,也是对他自己内心那丝不该有的动摇的约束。
半小时,是他能从紧急会议中勉强挤出的、最大限度的“浪费”。
这代表事情并非没有转圜余地,会议可以稍作推迟,但绝不会因艾尔的情绪而取消。
他坐下,将目光投向窗外,不再看艾尔。
他需要这半小时,不仅仅是为了“安抚”艾尔,更是为了平复自己内心那罕见的一丝紊乱。
他能感觉到艾尔小心翼翼挪到角落,屏息凝神的存在。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宁静,只有艾尔偶尔无法完全抑制的、细微的抽气声。
瑟尔特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节奏却不如往常那般绝对平稳。
他的思绪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快速重新规划着稍后会议的议程,思考着如何更高效地达成决策;
另一半,却不受控制地萦绕在身后那个存在身上——那过于沉重的依赖,那崩溃的泪水,那抓住他衣摆时绝望的力道......
他厌恶这种分心。
厌恶任何能让他偏离绝对理性轨道的事物。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剖析的满足感,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这种被如此强烈地需要着、依赖着的感觉,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银链失效带来的那一小块“失控”的空洞,甚至......带来了一种隐秘的、扭曲的愉悦。
半小时。
他默数着时间。
这半小时,是对艾尔失控行为的纵容,也是对他自己内心那丝异常波动的观察期。
他要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剧烈的依赖,究竟能持续到何种程度?
而他自己,又该如何在维持绝对掌控的前提下,......“处理”这份依赖。
会议可以等。
但弄清这件所有物以及他自己内心正在发生的变化,似乎......也变得同样重要起来。
当半小时的时限终于到来,瑟尔特没有丝毫留恋地站起身。
他没有再看蜷缩在角落的艾尔,只是留下一句冰冷的“待着”,便如同他来时一般,决绝地离开了房间。
石门合拢。
瑟尔特快步走在通往议事厅的回廊中,脸上的表情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威严,仿佛刚才那半小时的停顿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前往处理关乎领地存亡的重大事务途中,他竟为了一件“所有物”的眼泪,而付出了整整半小时的“代价”。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留在了他的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