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艾尔,然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他空着的双手,以及这片足够施展的空间。
一个简单至极的指令,通过眼神和姿态传递。
艾尔瞬间明白了瑟尔特的意思。
一股冰冷的战栗,如同细小的电流,倏然窜过艾尔的脊椎。
长时间的被囚禁、精神上的崩溃与重建、以及回归后这短暂却刻意远离血腥的“安逸”,几乎让他快要忘记自己作为“黎明之剑”的本能。
他的武器,“黎明”,那柄瑟尔特赐予、饮血无数的长剑,此刻正安静地悬挂在寝宫墙壁的武器架上,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象征着另一个自我的图腾。
他依言站起身,脚步因为久坐和内心的震动而略显虚浮。
他走到武器架前,伸手,握住了“黎明”冰冷的剑柄。
熟悉的触感传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剑身的重量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比记忆中还重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剑本身。
他走回那片空地,在瑟尔特平静无波的注视下,摆开了最基础的起手式。
然后,他挥出了第一剑。
动作依旧标准,角度依旧刁钻,速度......也依旧很快。
四百年来刻入骨髓的战斗记忆,并非那么容易消退。
剑锋划破空气,发出锐利的嘶鸣。
瑟尔特没有表情,只是看着。
艾尔定了定神,开始演练一套最常用、也最考验基本功的西部剑术。
起初几式,尚能维持住往日的流畅与凌厉。
但很快,细微的瑕疵开始如同水底的暗礁,逐渐浮现。
他的呼吸节奏,在需要爆发式衔接的招式间,出现了微不可察的紊乱。
脚步的移动,不再像过去那样如影随形、精准无误,多了一丝犹豫和迟滞。
核心肌群的力量,在支撑某些需要极致稳定性的斩击时,显出了疲软的迹象。
最明显的是,他对力量的收放控制,远不如前。
一些本该轻灵转折的剑花,带上了不必要的沉重力道,而一些需要全力灌注的劈砍,却又显得有些后劲不足。
这不是技巧的生疏,这是身体机能和战斗本能的整体性下滑。
是长时间缺乏系统性训练、精神备受煎熬后,肉体最诚实的反应。
一套剑术演练完毕,艾尔收势站立。
他的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比平时略微急促,持剑的手臂肌肉传来久违的酸胀感。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在瑟尔特眼中,恐怕拙劣得如同一个刚拿起武器的新兵。
羞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瑟尔特的眼睛。
直到他听到瑟尔特的脚步声靠近。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也没有冰冷的嘲讽。
瑟尔特只是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近到艾尔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雪松与古老力量的冷冽气息。
然后,一只冰冷的手伸了过来,没有触碰他,而是落在了他握着剑柄的手上。
瑟尔特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
他调整着艾尔手指握剑的细微角度,指尖划过艾尔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指关节。
“手腕,太僵。”
瑟尔特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低沉平缓,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发力过于依赖手臂,腰腹的核心没有跟上。”
他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极轻地点在艾尔的后腰某处。
“这里,应该是起点。”
艾尔浑身一颤。
在经历了银链失效的恐慌、囚禁的崩溃、以及重新选择枷锁的决绝之后,他预想了瑟尔特对他“退化”的无数种反应,唯独没有预想到这种——
平静的,近乎耐心的,指出他的错误,并亲手纠正。
这比任何斥责都更让艾尔感到无措,心底那根紧绷的、准备承受痛苦的弦,仿佛骤然失去了目标,发出空洞的嗡鸣。
瑟尔特松开了手,退后一步,重新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但这一次,那目光深处似乎少了几分冰冷的评估,多了几分......专注的分析。
“挥剑一千次。”瑟尔特下令,语气依旧平淡。
“只练直刺。注意呼吸与发力的协调。不要追求速度,我要你感受‘过程’。”
一千次直刺。
“是,Sire。”艾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低声应道。
他重新摆好姿势,摒弃所有花哨的技巧,开始一次又一次地,进行最纯粹的直刺。
起初,身体依旧带着之前的僵硬和迟滞,呼吸也难以完全协调。
但渐渐地,在瑟尔特那沉默却如有实质的注视下,他强迫自己将全部心神沉浸到瑟尔特所要求的“过程”中。
汗水逐渐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的衣料,手臂的酸胀感越来越强烈,但他却奇异地感到一种......平静。
瑟尔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
没有催促,没有评价,只是看着。
他看了很久。
久到艾尔完成了数百次刺击,动作开始从最初的生涩变得流畅,虽然距离他巅峰时期的举重若轻还相去甚远,但那种力量传导的凝滞感,确实在一点点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