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芝被警方戴上手铐、押上警车的那一刻,方家大宅内外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死寂。持续多日的内部倾轧与阴谋,如同溃烂的脓疮被骤然切开,虽带来了剧痛,却也暂时释放了部分压力。然而,空气中凝结的并非轻松,而是更深的疲惫与沉重。宅邸依旧灯火通明,却仿佛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只剩下一种被掏空后的虚脱感。
方国良在经历了妻子下毒、险些丧命的巨大刺激和背叛后,身心遭受了毁灭性打击。他被紧急送往中心医院的特需医疗部,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护和系统性解毒治疗。在经历了最初一天的意识模糊和生命体征不稳定后,他的身体机能终于开始缓慢地、艰难地恢复。当他能够清晰地思考和表达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虚弱却异常坚决的语气,要求立刻见他的私人律师。
病房内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方国良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灰败,但那双曾经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清明与痛楚。当律师匆匆赶到,恭敬地站在床边时,方国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清晰口述:
“第一份,起草我与林美芝解除婚姻关系的声明。理由……就写……严重损害夫妻感情,危及人身安全。”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充满了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刻骨寒意。
律师飞快地记录着,神色肃穆。
停顿了片刻,方国良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证。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和坚定:“第二份,重新修订我的遗嘱,以及……股权委托书。”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如铁,“明确剥夺方宇川……在我名下所有产业中的一切继承权。同时,将我持有的方氏集团绝大部分股权及其对应的投票权,不可撤销地委托给我的长子,方修远,由他全权代行。以此,正式确立他……为方氏集团唯一的、合法的继承人。”
这番话,如同最终的王牌,彻底奠定了方氏未来的权力格局。律师深知其分量,郑重地点头:“明白,方董。我会以最快速度、最严谨的法律条款完成文件,确保其绝对效力。”
方国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律师可以离开了。律师躬身退出病房,轻轻带上了门。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方国良沉重的呼吸声和仪器的嗡鸣。他缓缓闭上双眼,眉头紧锁,仿佛在回顾这大半生的风云起伏,最终却落得如此凄凉的晚景,无尽的悲凉与反思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与此同时,方荣荣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如同一个上了发条的陀螺,高速旋转在处理善后事宜的旋涡中。她需要稳定因林美芝被捕而在集团内部引发的震动和恐慌,安抚那些惊疑不定的元老和股东;需要应对闻风而动、试图挖掘内幕的媒体,将舆论影响降到最低;需要配合警方和律师团队,提供证据,确保林美芝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还需要协调医院,确保兄长的治疗万无一失。连续几十个小时,她几乎没有合眼,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全靠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和对家族的责任感在硬撑。
然而,人的承受力终究有极限。巨大的精神创伤(兄长被投毒、家族丑闻曝光)、连日来殚精竭虑的劳累、以及未来依然扑朔迷离的严峻形势带来的持续压力,如同不断叠加的负重,终于压垮了这个一向以坚韧强悍着称的女人。
就在林美芝被捕后的第二天下午,方荣荣正在方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听取助理关于媒体应对预案的紧急汇报。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试图集中精神,但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一阵阵袭来的眩晕感,让她感到力不从心。突然,一阵剧烈的心绞痛如同烧红的铁钳,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失去血色,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撑住桌面,试图稳住身体,但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呼吸,眼前的一切迅速被黑暗吞噬……
“方总!您怎么了?方总!”
“快!快叫救护车!方总晕倒了!”
办公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惊呼声、奔跑声、电话铃声交织在一起,恐慌的气氛瞬间蔓延开来。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传到了刚刚结束对那名被俘武装分子初步审讯的方修远那里。审讯结果令他心惊——那两名装备精良、战术素养极高的入侵者,其身份已经初步确认,确系受雇于那个活跃在东南亚、以手段残忍着称的国际雇佣兵组织“秃鹫”!而雇佣他们的中间人,虽然对方口风极紧,且使用了加密通讯单线联系,但通过资金流向和行动时间点的交叉比对,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如同利剑般,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人——刘海涛!
刘海涛!他竟然真的敢!竟然胆大妄为到雇佣国际雇佣兵,直接介入方氏的内部事务!他想干什么?是林美芝败露后,企图杀人灭口,阻止她供出更多内情?还是想趁方家内乱之机,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恐慌,甚至直接对父亲方国良或自己下手,以彻底击垮方氏?无论哪种可能,其手段之狠毒、用心之险恶,都已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就在方修远为这个发现而震怒,胸中杀意翻涌之际,他随身携带的私人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接通电话,听到姑姑方荣荣在办公室突发重病、生命垂危的消息时,他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块巨石狠狠砸中!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终止了所有审讯和分析工作,以最快的速度驱车赶往医院。一路上,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他的脑海中交织着对刘海涛的滔天怒火和对姑姑安危的深切担忧。内忧虽除,但外患带来的巨大压力和持续的战斗,最终还是击垮了那个一直挡在最前面、苦苦支撑着方氏的坚强女人。
他知道,姑姑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方氏,才累倒的。
当他赶到医院心脏外科急救中心时,走廊里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氛。姑父杨林已经赶到,这位平日里在市政会议上挥斥方遒、沉稳如山的市委书记,此刻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焦虑和担忧,不停地踱着步,紧锁的眉头从未舒展。
“姑父!姑姑怎么样了?”方修远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杨林看到是他,像是抓住了主心骨,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还在抢救……医生说是急性广泛前壁心肌梗死,合并心源性休克,情况……非常危险,说是九死一生……都怪我,最近光顾着市里的事务,对她关心不够,没注意到她承受的压力这么大……”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责和懊悔。
方修远看着急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色指示灯,感觉那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悄然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愧疚与愤怒如同两条毒蛇,噬咬着他的内心。愧疚的是,自己未能更好地分担姑姑的重担,让她独自承受了太多;愤怒的是,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刘海涛那些毫无底线、步步紧逼的阴谋和攻击!
就在这时,“手术中”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急救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名戴着手术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凝重眼睛的主刀医生走了出来。他的手术服上还沾着些许血迹。
“病人家属?”医生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疲惫和严肃。
“我们是!医生,我妻子怎么样了?”杨林立刻上前,急切地问道。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但依旧冷静的面容,他的目光扫过杨林和方修远,语气沉重:“病人情况非常不乐观。心梗面积很大,主要血管堵塞严重,导致大面积心肌缺血坏死,并引发了心源性休克,血压极低,随时可能心脏骤停。必须立刻进行急诊pcI手术,打通堵塞的血管,植入支架,才有可能挽救生命。但是……”他顿了顿,目光中透出无奈,“手术风险极高,病人目前的生命体征非常微弱,术中发生恶性心律失常、心脏破裂甚至猝死的可能性非常大。我们……需要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杨林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方修远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冷静而坚定:“医生,我是方修远,中心医院心外科的医生,也是病人的侄子。我请求参与手术,我可以担任一助或二助。”
医生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认出了方修远,眼中燃起一丝希望:“方博士!您能参与当然太好了!您的技术和经验对我们来说是极大的帮助!不过……”他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杨林,毕竟家属参与高风险手术,需要得到明确同意。
杨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让修远进去!我完全相信他的医术!请你们务必全力抢救我的妻子!”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恳求。
方修远对姑父投去感激而坚定的一瞥,然后对医生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准备手术。我来负责血管通路建立和部分介入操作配合。”
他迅速进行手部消毒,换上绿色的无菌手术服,戴上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深邃而此刻无比专注冷静的眼睛。当他推开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大门,走进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气氛的手术室时,所有的个人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下。
无影灯下,姑姑方荣荣躺在手术台上,面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身上插满了各种管线和监护电极,完全依靠呼吸机和升压药物维持着脆弱的生命体征。看到这一幕,方修远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但下一秒,他的眼神便恢复了绝对的清明和冷静。
现在,他不是方家的长子,不是“龙牙”,他只是一名医生。他的任务只有一个——从死神手中,抢回姑姑的生命!
他熟练地站到手术台旁,与主刀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开始。他接过护士递来的器械,动作精准、稳定、迅捷,对心脏冠状动脉的解剖结构、介入手术的每一个步骤都了然于胸。他的存在,仿佛给原本紧张的手术团队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手术在极度紧张的气氛中进行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牵动着门外杨林的心,也考验着手术室内每一位医护人员的神经。方修远全神贯注,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与主刀医生配合得天衣无缝。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关乎着生死。
这场与死神的赛跑,结果未知。但方修远知道,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