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痕迈出的那一步，踩在龟裂的骨地上，发出轻微的碎响。光球已沉入灵魂聚合体的核心，像一颗被埋下的种子，正悄然抽根。
哀嚎开始了。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光球内部传出，顺着吞噬之力的脉络，直灌入他的识海。亿万残魂齐声嘶喊，声音层层叠叠，却不再只是陌生的怨毒。其中夹杂着一道熟悉到刺骨的嗓音——“师尊……救我！”
那是他前世亲传弟子陆沉的声音。
当年神脉崩碎之夜，陆沉为护他断后，死于天魔乱刃之下。临终前那一声呼喊，从未在他耳边响起过，可此刻，却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仿佛那具被斩成十七段的躯体就倒在他脚边，鲜血顺着指缝流进他的掌心。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指尖微颤，皮肤下的灰色能量猛地一滞。透明化的右臂上，血管如蛛网般凸起，隐隐有裂纹蔓延开来。噬魂链缠在手腕处，微微震颤，像是察觉到了主人内心的动摇。
他没有停下。
舌尖再次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疼痛如针，刺穿记忆的迷雾。他闭眼一瞬，再睁时，左瞳已缩成针尖大小，猩红暗芒深藏于内，右眼混沌之瞳逆向旋转，两股力量在眉心交汇，凝成一道无声指令，顺着吞噬之力注入光球。
光球开始高频脉动。
每一次跳动，都有一段记忆被剥离、净化。那些惨叫、哭诉、控诉，不再能撼动他的意志。反而被反向抽取，化作执念本源，压缩成更纯粹的能量。光球的颜色逐渐变深，由灰转暗，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金银纹路，如同两条法则巨蟒缠绕绞杀。
灵魂聚合体剧烈扭曲。
它原本拼凑出的叶南天面容开始崩解，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怒与不甘。它双臂张开，试图引爆体内所有残魂，以自毁之势掀起最后的浪潮。
虚空中骤然浮现幻象。
燃烧的城池一座接一座升起，崩塌的神脉横贯天际，断裂的源核如星辰坠落。那是千年浩劫的真实景象，是他前世未能阻止的灭世图景。无数面孔在火光中呐喊，有他未能救下的族人，有战死的战友，有跪地求饶的百姓。他们的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质问、怨恨、绝望。
“你为何不来？”
“你说要护九域安宁，可我们早已化为尘土！”
“你活着，又有何用？”
幻象层层叠加，试图将他的神识封印于这段历史轮回之中，让他永远困在悔恨与无力的深渊。
叶无痕站在原地，未退半步。
左手猛然按向胸口青铜罗盘。指针剧烈震颤，发出低鸣，随即静止不动。一道古老波纹自罗盘扩散而出，如钟声震荡，将层层幻象震出裂痕。
他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我不是来重温过去的。”
右手结印，五指张开，掌心向上。识海深处，本源之海虽已枯竭大半，但仍存最后一股积蓄已久的灰色能量。他毫不犹豫，将其尽数抽出，顺着经脉奔涌至掌心，灌入光球。
光球剧烈收缩。
体积迅速缩小，密度暴涨。金银纹路在表面疯狂流转，最终归于一点漆黑。空间在其周围扭曲，形成环形褶皱，法则线条寸寸断裂，空气仿佛被撕开一道看不见的口子。
奇点，成型。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中爆发，如深渊张口。灵魂聚合体发出最后一声嘶吼，整个身躯开始向内坍塌，残魂如沙粒般被卷入黑洞，连同所有记忆、执念、怨恨，一同湮灭。
它的脸还在挣扎着重组，叶南天的轮廓最后一次浮现，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没等声音出口，便已被彻底吞噬。
黑洞持续了三息，随即无声消散。
战场陷入短暂的寂静。
灵气紊乱，时空结构脆弱如蛛网，空气中残留着未散尽的死气与能量余波。叶无痕站在原地，单膝跪地，右手撑住地面，祖龙枪插入骨地，枪身龙纹微亮，引动地脉残存灵流，勉强稳住脚下空间。
他的皮肤已近乎完全透明，裂纹遍布四肢，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轨迹清晰可见。呼吸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钝痛。本源之力几近枯竭，识海空荡，连混沌之瞳的银光都变得微弱。
但他还站着。
哪怕只是跪着，也仍是立于战场中央。
萧红绫靠在肋骨阴影下，披风残片贴合肩头，手指松开铃铛，气息平稳，双眼微眯，处于警戒性休憩状态。她望着叶无痕的背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苏璃月仍躺在断骨堆中，肩头金色轮回印记微弱起伏，频率缓慢却稳定。怀中的鎏金傀儡兔伏得极安静，耳朵偶尔轻颤一下，仿佛在感应什么。
叶无痕缓缓抬头，望向头顶那片破碎的虚空。
那里，原本是残骸的穹顶，如今已被黑洞撕裂出一个巨大的空洞。透过裂口，能看到外层时空乱流的微光，以及更远处，一片正在凝聚的厚重云层。
雷光在云中游走，尚未落下。
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也知道它为何而来。
闭目调息，将残余的本源收回识海，护住心脉。体内的裂纹暂时停止蔓延，但修复无望。这一战耗尽了他的一切，包括隐藏多年的底牌与压制的力量。
可他还活着。
而且清醒。
够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风吹散：“该来的，总会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右手指尖一颤。
祖龙枪的枪尖，忽然微微偏移了半寸。
不是他动的。
而是枪身内部，那枚嵌入核心的祖龙逆鳞，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震颤。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遥远的深渊里，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