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雨幕深处,篱笆院内重归寂静,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新修的屋顶和整齐的篱笆,也敲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萧屹依旧立在门口,身形如岳,目光穿透雨帘,望向村口的方向,仿佛要将那些离去的背影牢牢刻印在脑中。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杀意并未随着差役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如同被雨水浸润的刀锋,更添几分凛冽。
顾清辞没有打扰他,转身默默走进屋内,将方才因紧张而碰歪的凳子扶正,又拿起一块干布,仔细擦拭着被差役脚印弄脏的门槛。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像是在通过这细微的劳作,平复内心翻涌的后怕与愤怒。
他知道,赵里正今日能暂时化解危机,凭借的是地利与人和,但这两样,在绝对的权势面前,终究脆弱。
“他们不会等太久。”萧屹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已转过身,靠在门框上,看着顾清辞擦拭的动作。
顾清辞动作未停,轻轻“嗯”了一声:“钱满仓既已说动其姐夫出手,一次不成,必有后招。下一次,恐怕就不是查勘那么简单了。”
可能会是强征,可能是污蔑,甚至可能……是更直接的构陷与抓捕。
萧屹走进屋,带进一身清冽的湿气。他走到墙角,掀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从下面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把造型古朴、鞘身暗沉的长剑。剑柄磨损,显然有些年头,却保养得极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顾清辞擦拭的动作顿住了,看着那把剑,心头猛地一缩。这不是猎户该有的东西。这是沙场利器,是暗夜凶器。
萧屹的手指抚过冰凉的剑鞘,动作轻柔,眼神却锐利如鹰。“有些路,避不开。”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
顾清辞放下布,走到他面前,目光从剑身移到萧屹脸上:“你想怎么做?”
“他们依仗的,是官身。”萧屹抬眼,黑沉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犹豫,“那就让他们,失去这身皮。”
他的话语平淡,其中蕴含的决绝却让顾清辞呼吸一窒。他明白萧屹的意思。对付官差,硬碰硬是下下策,唯有找到他们的把柄,釜底抽薪。
“钱主簿远在县城,根基不明。但钱满仓在镇上横行多年,不可能干净。”顾清辞沉吟道,思路迅速清晰起来,“他盘剥乡里,强买强卖,甚至可能涉及私盐、赃物。若能找到实证……”
“我去。”萧屹接口,语气不容置疑。探查、潜入、取证,这本就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顾清辞看着他,没有阻止,只问:“需要我做什么?”
萧屹将长剑重新包裹好,藏回原处,然后走到桌边,用手指蘸着碗里剩余的冷水,在桌面上划了几下:“镇上的布局,杂货铺的位置,后院,仓库。”他画得简单,却精准,“你只需如常制茶,稳住村里。三日内,我带回消息。”
他的计划干脆利落,目标明确。顾清辞知道,这是目前最有效,也最危险的方法。
“小心。”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他知道萧屹的身手,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对方可能也有官府的背景。
萧屹点头,目光落在顾清辞因担忧而微蹙的眉心上,伸出手,用指腹极轻地拂过那里,动作生涩,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暖意。“等我回来。”
当夜,雨势渐停,云破月来。
萧屹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夜行衣,如同融入了浓重的夜色,悄无声息地翻过篱笆,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村外的黑暗之中,没有惊动任何人与犬吠。
顾清辞站在窗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那日萧屹塞入怀中的、周芷兰留下的素笺。月光清冷,映得他脸色愈发白皙。
他原本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牵扯,但如今形势逼人。若萧屹那边探查不顺,或者需要更高层面的力量制衡……这张素笺,或许会成为最后的退路。
只是,这退路的代价是什么?他不敢深想。
将素笺重新收好,顾清辞吹熄了油灯,却没有躺下。他坐在黑暗中,耳畔是山野复苏的虫鸣,心中却悬着远行的人。
这一夜,注定漫长。
而在十几里外的青石镇,黑暗笼罩着钱家杂货铺的后院。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如同壁虎,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高大的院墙,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沉睡的院落,最终锁定了角落那间看似普通的仓库。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一场针对权势的无声反击,已在暗夜中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