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海飞往嘉峪关的航班上,罗斌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手里抱着那台视若珍宝的外星人笔记本电脑,缩在商务舱宽大的座椅里,看着窗外逐渐从郁郁葱葱变成一片枯黄荒漠的景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周总,”罗斌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问旁边的周致远,“咱们这到底是去干嘛?您说去捡‘独角兽’,可这地方……看着连只骆驼都费劲能活下来啊。”
周致远正闭目养神,手里依旧捏着那个“星火永燃”的钥匙扣。听到罗斌的话,他睁开眼,看着窗外连绵起伏的祁连山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老罗,你觉得自动驾驶最难的场景是什么?”
“最难?”罗斌一聊技术就来劲了,“那肯定是复杂的城市路况啊,人车混行,鬼探头,红绿灯……”
“不对。”周致远摇摇头,“最难的,是容错率最低的场景。”
“城市里车速慢,撞了也就是剐蹭。但是在高速公路上,或者是在这种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一辆载重49吨的重卡,以80公里的时速狂奔。这时候,哪怕算法只是迟钝了0.1秒,或者是传感器被风沙迷了眼……”
周致远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那就是车毁人亡,几百万的货,几条人命,瞬间归零。”
罗斌打了个寒颤:“那是挺可怕的。所以这就是您带我们来这儿的原因?我们要搞重卡?”
“不是我们要搞。”周致远纠正道,“是有人已经在搞了,但他们搞砸了。我们去看看,还能不能救活。”
……
落地嘉峪关,已经是下午三点。
但这边的太阳依旧毒辣,紫外线强得像是要扒掉人一层皮。
接机的是几辆租来的丰田霸道,司机都是当地的糙汉子。周致远没讲究排场,直接钻进了车里。
车队驶出机场,很快就拐进了一条尘土飞扬的省道,最后直接开进了茫茫戈壁滩。
路况烂得令人发指,车身颠簸得像是在跳迪斯科。罗斌这种常年坐办公室的码农,没半个小时就被颠得脸色煞白,抱着塑料袋吐得七荤八素。
“周总……呕……这地儿……真的有高科技公司?”罗斌虚弱地问道。
“真正的硬核科技,往往就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周致远递给他一瓶水,眼神却变得有些凝重。
林胖子发来的定位,在距离市区一百多公里的无人区。那里原本是一个废弃的矿场,后来被改成了一个封闭测试基地。
三个小时后,车队终于停在了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
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牌子,上面的字已经被风沙磨得有些模糊不清——【图灵智卡西北测试中心】。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只有几棵枯死的胡杨树孤零零地立着。风很大,卷着沙石打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到了。”
周致远推开车门,一股干燥粗砺的风沙瞬间灌进嘴里。他眯起眼睛,看向院子里。
院子很大,停着几辆外形怪异的重型卡车。那些卡车头上顶着各式各样的激光雷达和摄像头,像是个长满了眼睛的怪物。
但此刻,这些“怪物”都趴窝了。
最显眼的是场地中央,一辆车头严重变形、侧翻在地的重卡。破碎的玻璃渣子撒了一地,油箱还在往下滴着黑乎乎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柴油味和焦糊味。
在翻车的旁边,围着一圈人。
争吵声即便是隔着几十米远,依然顺着风传进了周致远的耳朵里。
“林胖子!你他妈少跟我哭穷!”
一个穿着冲锋衣、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正指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破口大骂,“当初你是怎么忽悠我们的?啊?说什么是‘中国版的图森未来’,说什么技术遥遥领先!现在呢?车翻了!这就是你们的技术?我那五千万是喂了狗了吗?”
被骂的那个胖子,正是林伟,周致远的大学室友,林胖子。
此刻的他,哪还有半点当年在宿舍里吹牛逼的神气劲儿?
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军大衣,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脸上全是灰土,只有两道被眼泪冲刷出来的痕迹显得格外滑稽。
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声音嘶哑:“王总,您再给我点时间……真的是意外,真的是传感器受到了强光干扰……”
“干扰个屁!”那个叫王总的投资人根本不听,一脚踢在旁边的轮胎上,“我不管什么干扰不干扰!现在立刻、马上,把剩下的资产给我清算!这堆破铜烂铁能卖多少卖多少!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我要起诉你们诈骗!”
“别啊王总!”林胖子急得都要跪下了,“这车不能卖啊!这上面有我们两年的数据,有我们的算法核心……要是卖了,这帮兄弟两年的心血就全完了啊!工人们还等着发工资呢……”
“工资?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吧!”王总唾沫横飞,“我自己的钱都打水漂了,我还管你们工资?”
在林胖子身后,站着十几号人。
有穿着工装的测试员,有戴着眼镜的程序员,还有几个像是当地招来的技工。他们一个个面色灰败,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而在人群的最外围,还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精致西装,虽然皮鞋上沾满了灰尘,但依然保持着一种高傲的姿态。他抱着手臂,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是“图灵智卡”的cto(首席技术官),海归博士,李文博。
“李博士!你倒是说句话啊!”林胖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转头看向李文博,“你跟王总解释一下,我们的算法是有潜力的,这次只是意外……”
李文博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冷淡得像这戈壁滩上的风:“林总,我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这次事故是因为硬件配置太低,你们为了省钱,没用我推荐的顶级激光雷达,导致感知冗余不足。这属于决策失误,不是技术路线的问题。现在这种情况,我也无能为力。”
一句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顺便把锅甩给了林胖子“抠门”。
林胖子愣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为了省钱?
当初是谁说这套方案性价比最高?是谁说要把钱花在刀刃上?
现在出事了,全成了他的错?
“行了,别演戏了。”那个王总不耐烦地挥挥手,“律师已经在路上了。今天谁也别想走,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封存!”
几个跟着王总来的彪形大汉立刻上前,就要去抢那些工程师手里的电脑和硬盘。
“别动!那是我们的命根子!”
几个年轻的工程师急了,冲上去想要阻拦,却被那几个大汉一把推开,摔在沙堆里。
“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林胖子红着眼就要冲上去拼命。
场面眼看就要失控,变成一场全武行。
“住手。”
就在这时,一道并不算洪亮,但却异常沉稳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争吵声和呼啸的风声,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铁门边,几辆沾满灰尘的丰田霸道旁,站着一群人。
为首的一个年轻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身形挺拔如松。
他没有戴墨镜,也没有戴口罩,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风沙里。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就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群提着银色金属箱子的人,看起来既像是特工,又像是技术专家。
那个王总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眼周致远:“你谁啊?少管闲事!这是我们内部纠纷!”
周致远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个浑身脏兮兮、狼狈不堪的胖子。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彪形大汉,竟然下意识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周致远走到林胖子面前,停下脚步。
他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看着那两道滑稽的泪痕,心里叹了口气。
“胖子。”
周致远伸出手,帮林胖子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我来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
林胖子那原本还在硬撑着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
他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混着脸上的泥沙,变成了一道道泥汤子。
“致……致远……”
他哽咽着,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见到家长的孩子,“我……我搞砸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没关系。”
周致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塞到林胖子手里,然后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个嚣张的王总,最后落在了那个一脸傲慢的李文博身上。
他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搞砸了不怕。”
周致远的声音冷冽,在戈壁滩的风中回荡。
“只要东西还在,只要人还在。”
“我就能让你……起死回生。”
“哟呵,口气不小啊!”那个王总被周致远这副目中无人的态度气笑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救世主?我告诉你,这公司欠了我五千万!你是来替他还钱的吗?”
周致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五千万?”
周致远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这点钱,也值得你在这大呼小叫?”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罗斌:“老罗,把箱子打开。”
“是!”
罗斌虽然晕车晕得想死,但此刻老板的气场太强,他立马挺直了腰杆。
几个技术骨干迅速上前,将那几个银色的金属箱子放在了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然后“咔哒”几声,齐齐打开。
箱子里没有成捆的钞票。
里面是一排排闪烁着蓝色指示灯的精密仪器,还有几块看起来就极其昂贵的工业级硬盘。
以及,一台印着“昌明·星尘实验室”Logo的便携式服务器终端。
“我不是来还钱的。”
周致远看着那个目瞪口呆的王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我是来验收的。”
“我要看看,这堆被你们称作‘垃圾’的东西里,到底有没有藏着黄金。”
他越过王总,直接走向了那个一直保持着精英范儿的李文博博士。
“李博士是吧?”
周致远站在他面前,目光直视着镜片后那双有些慌乱的眼睛。
“刚才你说,翻车是因为硬件配置太低?”
“没……没错。”李文博强撑着面子,“这是科学问题,没有足够的感知冗余……”
“放屁。”
周致远冷冷地打断了他。
“连最基本的感知融合算法都没跑通,连底层的车辆动力学模型都没建好,你就算给他装上火星车的雷达,他照样得翻!”
“你……”李文博脸涨成了猪肝色,“你懂什么?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周致远笑了。
那是属于技术碾压者的笑。
“我?”
“我是昌明汽车的周致远。”
“也就是那个把你们这帮所谓的‘专家’,按在地上摩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