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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口的血还没干透,沈玦已带着苏婉站在西山别院外的老槐树下。庄园的朱漆大门紧闭,铜环上的狮首吞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门房斜倚着门框打盹,腰间的佩刀却亮得晃眼——那是京营制式的腰刀,寻常庄园仆役绝不可能持有。

“大人,这门房的靴底沾着新泥。”苏婉扯了扯沈玦的衣袖,指着门房脚下的青石板,“跟码头劣米里的沙土一个颜色,都带着云母片。”

沈玦没说话,只是往路边的茶摊挪了挪。摊主是个瞎眼老汉,正用粗瓷碗给客人倒茶,听见脚步声便搭话:“客官要点啥?刚沏的茉莉花,解腻。”

“来两碗。”沈玦坐下,眼角的余光扫着庄园侧门,“听说这英国公府的别院,最近很热闹?”

瞎眼老汉的手抖了抖,茶水溅在桌案上:“官爷说笑了,张大人深居简出,哪来的热闹。”

“可我听说,前几日有好几辆马车往里面送粮。”苏婉接过茶碗,故意提高了声音,“都是上好的江南米,装了满满三车呢。”

邻桌两个穿短打的汉子突然起身要走,被陆青带着捕快拦住。“几位急着去哪?”陆青拍了拍腰间的锁链,“刚买的包子还没吃呢。”

汉子们脸色发白,其中一个啐道:“老子们去哪,关你们六扇门屁事!”

“不关我们事,但关钱贵的事。”沈玦端起茶碗,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死前托我们问问,那些被换走的漕粮,是不是喂了你们这些‘庄客’。”

汉子们的腿肚子顿时软了。

这时庄园侧门“吱呀”开了道缝,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探出头,见了外面的阵仗,又慌忙缩了回去。沈玦放下茶碗:“看来府里有人不欢迎我们。”

他起身走向大门,门房猛地拔刀:“站住!英国公府禁地,擅闯者死!”

“奉旨查案,也算擅闯?”沈玦亮出腰间的监察御史印,铜印在夕阳下闪着光,“还是说,你们这别院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门房的刀僵在半空,朱漆大门突然从里面拉开,英国公张辅身着蟒袍,背着手站在门内,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动:“沈大人好大的威风,查暗查到老夫的私宅来了。”

“不敢。”沈玦拱手,“只是漕粮失窃案牵扯甚广,有证人指证,赃粮流入此处,不得不来核实。”

“哦?证人在哪?”张辅冷笑,“是那两个被你们拦下的蠢货,还是码头死的那个漕工?”

“自然是活人证。”沈玦侧身让开,赵老四从捕快身后走出来,手里捧着个麻袋,“张大人认得这个吗?这是从孙疤瘌家里搜出来的,装米的麻袋角绣着‘西山’二字,跟您府里采买用的一模一样。”

张辅的目光落在麻袋上,脸色微沉:“不过是个麻袋,岂能作为凭证?”

“那这个呢?”苏婉呈上一张纸,“这是孙疤瘌的账本,上面记着‘初三,送米五十石,收银百两,经手人:张府刘管家’。刘管家,就是刚才在侧门偷看的那位吧?”

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一个胖管家慌忙跪下:“老爷饶命!是孙疤瘌逼我的!他说要是不接粮,就把我贪墨府里月钱的事捅出去!”

张辅的脸彻底黑了,却仍强撑着:“一个管家做的事,与老夫何干?”

“那这些呢?”沈玦示意陆青打开箱子,里面是几封书信,“这是从李振家搜出的,英国公府的人亲笔所写,让他‘每月择两艘船换米,送至西山’。笔迹,与您上次给陛下的奏折如出一辙。”

张辅盯着书信,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周围的庄客和捕快都屏住了呼吸,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好,好个沈玦。”张辅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寒意,“你可知老夫是陛下的岳丈,手握京营兵权?动了我,你担待得起吗?”

“国公大人您说呢?”沈玦的声音斩钉截铁,“漕粮是天下百姓的血汗,是北境将士的性命。谁动了漕粮,就是动了国本,别说您是英国公,就是皇亲国戚,也得依法处置。”

“依法?”张辅猛地提高声音,“老夫囤积漕粮,是为了防备北境战事!万一沈大人在雪融镇的铁路断了,粮草运不上来,难道让边军饿着肚子打仗?”

这话倒是让沈玦愣了愣。

旁边的瞎眼老汉突然咳嗽起来,用茶碗敲了敲桌子:“张大人这话在理。前几日我那在京营当差的侄子说,北境的粮道被雪堵了,于大人正急得团团转呢。”

沈玦心里一动。他看向张辅,对方眼中虽有怒意,却没有慌乱——若真是为了私吞,绝不会如此坦然。

“既是为了边军,为何要用劣米替换?”沈玦追问。

“不换劣米,怎会有人注意到漕粮被运走?”张辅哼了一声,“石亨的人盯着粮道,明着调粮,只会被他们截胡。”

这时陆青匆匆跑来,手里拿着封电报:“大人,于大人从北境发来的,说粮道确实受阻,正缺粮呢!”

沈玦展开电报,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力:“北境雪大,粮道断三日,急需粮草支援。”

他望着张辅,突然明白过来。这位老谋深算的英国公,竟是用这种偷梁换柱的法子,绕过石亨的眼线,给北境送粮。

“那钱贵的死……”

“是孙疤瘌自作主张。”张辅的声音沉了下去,“他怕事情败露,杀了钱贵灭口,老夫也是今早才知晓。”

沈玦沉默片刻,对陆青道:“把孙疤瘌的供词和账本再审一遍,看看有没有石亨的痕迹。”又转向张辅,“英国公既有心支援边军,为何不与于大人商量?”

“商量?”张辅苦笑,“朝堂上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私调军粮’的罪名。沈大人,这京城的水,比你想的深。”

夕阳沉入西山,庄园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沈玦看着那些亮起来的灯火,突然觉得这京城的迷雾,似乎又散开了一点点,却又有新的疑云,在更远的地方聚集。

“走吧。”他对苏婉和陆青说,“回去审孙疤瘌。”

路过茶摊时,瞎眼老汉递来一包茶叶:“客官,这茶带回六扇门,解解乏。”

沈玦接过茶叶,指尖触到包茶叶的纸——那纸上用针孔扎着几个字:“石亨在西山有私兵。”

他不动声色地将纸揣进怀里,对老汉拱了拱手。马车驶离别院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西山的轮廓在暮色里像头蛰伏的巨兽,而那座灯火通明的庄园,就像巨兽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京城的一举一动。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陆青问。

“查私兵。”沈玦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管是谁,敢在京郊藏私兵,都不能放过。”

马车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像在为这京城的暗流,敲打着无声的节拍。沈玦知道,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而他手里的棋子,又多了一颗——那位看似顽固,实则心系边军的英国公。

夜,越来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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