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烬城的青石板路时,客栈的灯笼刚被点亮,暖黄的光透过镂空的木窗,在柜台前铺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猫妖掌柜正用毛茸茸的肉垫拨弄着紫檀木算盘,圆润的珠子在他指间“噼啪”作响。
耳尖那撮雪白的绒毛随着节奏轻轻颤动,像沾了风的柳絮。
他琥珀色的竖瞳本半眯着,直到听见脚步声近了,才慢悠悠抬眼。
见凌尘身侧跟着个灰扑扑的小家伙,那竖瞳里瞬间闪过一丝戏谑。
尾巴尖在柜台底下悄悄勾了勾,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樟木气息。
——那是他今早刚给柜台换的防虫香。
“客官。”
猫妖掌柜放下算盘,前爪撑着柜台边缘,毛茸茸的上半身微微前倾,语气里的打趣像掺了蜜。
“昨天刚捡回一只怯生生的小妖,今天怎么又带回只缩头缩脑的鼠妖?”
他故意晃了晃耳朵,鬓角的长毛扫过柜台,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吹得桌上的账本页脚轻轻翻卷。
“看不出来,身为魔族的您,爱心竟如此泛滥。”
凌尘无奈地笑了笑,指尖在柜台光滑的木面上轻轻敲了敲,指腹擦过木纹里嵌着的细尘。
“这是我新收的随从,不是捡来的。”
他的声音很稳,目光落在身侧的小家伙身上时,添了点温和。
“他叫克己。”
“克己?”
猫妖掌柜挑了挑眉,毛茸茸的眉头皱起又松开,目光在克己身上打了个转。
小家伙正低着头,灰棕色的爪子紧紧贴在腿侧,连带着身上的毛都起了层细颤,像被风吹得发抖的枯草,显然是怕极了这般打量。
可掌柜偏不收敛,嘴角噙着笑,上下打量得更仔细了些,连他耳尖沾着的半片枯叶都没放过。
“看起来倒还算机灵,只是这灵力波动……弱了些,怕不是刚摸到修炼的门槛?”
这话像根细针,悄无声息地刺在了克己心上。
他的耳朵“唰”地一下耷拉下来,尾巴也紧紧夹在腿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鼻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酸。
他太清楚自己的斤两了——不过第一境的修为,在这妖魔环伺的烬城,连巷口那只修炼了三个月的野狗精都能对着他龇牙。
偏偏他还是血脉低微的鼠妖,没有狐妖与生俱来的魅惑灵力,没有虎妖祖辈传下的强悍肉身,生来就带着“弱小”的烙印。
能在城西的角斗场活下来,已是耗尽了毕生运气。
这些年,他藏在沙地下听着场上的厮杀声,指甲抠着冰冷的沙土,直到厮杀平息才敢探出头,偷偷捡着斗士们掉落的残食。
夜里就蜷在废弃的兵器堆里,借着月光翻找能换钱的铁片
手指被生锈的刀刃划得全是小口子,也只是用衣角蹭蹭血,继续在黑暗里摸索。
后来总算寻到个给角斗场清扫场地的活计,才算有了口安稳饭吃。
白天他拿着扫帚清扫地上的血迹,暗红色的血渍粘在扫帚上,风一吹就散发出铁锈味;
夜里就着月光啃那本翻烂的修炼入门册,书页边缘都被他摸得发卷。
硬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在喘息的间隙修到了第一境。
可这些在真正的强者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蝼蚁挣扎罢了。
克己的爪子攥得更紧了,指缝里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细微的痛感让他稍稍回神。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在柜台投下的小小影子。
那影子缩成一团,像极了从前在角斗场角落里发抖的自己。
忽然,他想起刚才在巷口,凌尘先生蹲下身,用指腹轻轻拂去他耳尖枯叶时的模样。
想起那声“这个名字很不错”里的暖意,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絮,软乎乎地裹着他的心。
他不求一夜之间变得强大,只求有朝一日。
当危险来临时,自己能站得稳些,再稳些。
哪怕只是替凌尘先生挡下一道微不足道的攻击。
哪怕只是在他受伤时,能递上一瓶像样的疗伤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缩在身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敢说。
念头转过这遭,心里那点自卑忽然像被风吹散的雾。
克己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怯懦渐渐被一股执拗取代,他缓缓抬起头,迎上猫妖掌柜的目光。
他的耳朵依旧耷拉着,却不再是先前的瑟缩,反而透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
琥珀色的眼睛里,先前的怯懦渐渐褪去,亮起一点细碎却坚定的光,像暗夜里刚被点燃的星子。
虽微弱,却带着不容小觑的韧劲。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挺直了些脊背。
——哪怕那脊背在旁人看来依旧瘦小,小爪子悄悄移到身前,指尖微微蜷起,摆出了个随时准备应承一切的姿势。
凌尘垂眸听着两人的对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紫金令牌,令牌上刻着的魔族纹路硌着指腹,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直到两人的话音落定,他才抬眼看向柜台后那只毛茸茸的猫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今天小妖有没有给您捣乱?”
猫妖掌柜闻言,用爪子捋了捋鬓角的长毛,笑得眼睛眯成了条缝,连耳尖的绒毛都透着愉悦:
“乖着呢,哪敢捣乱?”
他往楼梯口的方向瞥了瞥,尾巴尖轻轻敲了敲柜台,语气里添了几分真心的赞许。
“不仅没添乱,还帮我擦了擦二楼的栏杆,扫了扫大堂的灰。
那栏杆缝里的积灰,我都懒得清理,他却用小爪子一点点抠干净了。
瞧着累得爪子都打颤了,我就让他回您房里歇着了。”
凌尘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抬手在腰间储物戒上轻轻一按,一枚通体莹润的中品灵石便出现在掌心。
灵石表面流转着淡淡的灵光,映得他指尖的纹路都清晰了几分。
他将灵石放在柜台上,发出“嗒”的轻响,石面流转的灵光瞬间漫过柜台的木纹,把那些藏在缝隙里的细尘都照得无所遁形:
“给他开间房。”
说罢,他低头看向身旁的克己。
小家伙正仰着脑袋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刚才那点倔强。
只是在接触到他目光时,耳朵下意识地抖了抖。
尾巴尖也悄悄勾了勾,像只得到关注的小兽,带着几分羞赧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