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军凯旋当日,城内的欢呼声直冲云霄,经久不息。当那十七具覆盖着素白麻布的阵亡将士棺椁被郑重抬入城中,与缴获的兵甲、俘虏一同穿行过主要街道时,肃穆与自豪交织的情绪在每一个军民心中涌动。
林天下令,以高于标准的规格厚葬阵亡者,抚恤其家眷,并在校场东侧立下一座“英烈碑”,将此次以及之前守城战中所有阵亡将士的姓名籍贯镌刻其上,供后人瞻仰。此举不仅安定了人心,更将军人的荣誉与牺牲具象化,深深烙印在每一名士兵心中。
校场上的操练,自此愈发刻苦。新兵们眼中少了迷茫,多了对功勋的渴望;老兵们则挺直了腰杆,言谈间充满了自信。陈默的锋锐营经此一役,凶名更盛,被其他各营私下称为“狼营”,士兵皆以入此营为荣。王五的斥候营也凭借其精准的情报和袭扰,确立了军中耳目的关键地位。
捷报传至黑山堡,孔文清长舒一口气,随即意识到这是磁州势力扩张的绝佳时机。他立刻加紧了行动:一方面,督促西山三处据点加快建设,移民垦荒,构筑简易防御;另一方面,利用此次大胜的声望,加大与山西商人的接触力度,成功敲定了数笔关于铁料、硝石和驮马的长期交易,甚至试探性地接触了一些对朝廷失望、盘踞山陕边境的小股边军溃卒,试图为林天网罗更多有经验的军事人才。
他在给林天的信中写道:“……大人初露锋芒,威震群小。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刘宗敏新挫,必不甘休;朝廷于大人,猜忌未消。当此之时,宜外示沉稳,内修甲兵,广积饷粮。西山据点乃退路亦是进途,商路乃血脉亦是耳目,望大人善加利用,根基弥固……”
磁州军主动出击并重创李过部的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了京城。这一次,朝堂之上的反应远比之前激烈。
弹劾之声依旧存在,廖大亨等人抓住林天“擅启边衅”、“不尊号令”大做文章,称其“骄横日甚,尾大不掉”,请求朝廷严加裁抑,甚至有人危言耸听,提出应另派大臣接管磁州防务。
不同于以往的是,支持或为林天辩解的声音也明显增多。一些与杨嗣昌不睦的官员,或是在河南战事中损兵折将、急需挽回颜面的勋贵,乃至部分认为应当务实对待地方实力派的官员,纷纷出言。
“林天虽行事专断,然其能战敢战,屡挫流寇凶锋,保北直隶南翼无忧,此功不可没!”
“如今流寇肆虐,官军屡败,正当用人之际。若因小节而弃干城之将,岂非自毁长城?”
“听闻磁州兵精粮足,皆赖林天自筹,并未过分耗费国帑。如此能将,纵有小过,亦当宽容,以观后效。”
朝堂上争论不休。崇祯皇帝看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报——一份是林天报捷并请求补充饷械的文书,字里行间虽保持恭敬,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另一份则是弹劾其跋扈的奏章——心情复杂难言。他既欣赏林天的能战,又极其厌恶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最终,在首辅薛国观“羁縻为主,徐徐图之”的建议下,崇祯下了一道模棱两可的旨意:“林天奋勇杀贼,应予嘉勉。着加授都督同知(虚衔),赏银千两,所请饷械,着兵部议处。然边将当以持重为要,不得轻敌冒进,宜固守地方,以待朝命。”
依旧典型的崇祯式处理:给个虚衔和微不足道的赏赐,对实质要求拖延,同时加以告诫。但这道旨意本身,也默认了林天在磁州的事实地位和军功。
林天对京城的旨意一笑置之,随手放在一边。他关注的,是实实在在的发展。
野狼坡之战带来的直接好处是威名的确立。周边百里之内,无论是小股土匪,还是据寨自保的豪强,甚至是原本与刘宗敏部有勾连的溃兵,都对磁州刮目相看。之前若即若离的李家庄等乡绅,纷纷备上厚礼,亲自入城拜见,态度恭顺无比,表示全力支持林将军,钱粮丁壮,但有需求,无不应允。
韩承抓住时机,迅速将磁州的政令、税制推行到这些实际控制的村寨,并开始编练乡勇,由磁州派老兵担任教官,统一指挥,初步构建起外围防御和情报网络。
内部整合也在深化。借着大胜的威望,林天授意周青,对以李家家主为首、暗中仍有异动、且证据确凿的少数顽固势力,进行了雷霆般的清洗。罪名是“通匪”、“扰乱后方”,李家被抄没,首恶当众处决,其田产充公,人口或编入屯田,或罚为苦役。此举彻底震慑了所有潜在的不安定因素,磁州内部为之一肃。
匠作营在宋应明的指导下,开始了新一轮的技术攻关。重点仍是燧发枪的量产和标准化,以及黑火药配比的优化和颗粒化。宋应明甚至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尝试铸造一种更轻便、可伴随步兵行动的小型野战炮,以弥补磁州军缺乏重火力的短板。林天对此大力支持,要人给人,要料给料。
这一日,林天在校场观看了锋锐营与右营的一次攻防对抗演练。锋锐营的突击犀利无比,但右营依托临时构筑的矮墙和障碍,配属了少量火铳手,竟然顽强地顶住了数次冲击,虽最终“失守”,却虽败犹荣。
“看来,各营分工协作,效果显着。”林天对身旁的王五、陈默等人说道,“然此仍不足。我军缺乏真正的骑兵,机动力不足;各部协同,尚欠圆融。下一步,各营需加强混编演练,斥候营要着手训练骑射,哪怕只有骡马也要先练起来!”
“末将明白!”众将轰然应诺。
周青带来的最新情报显示,李过部因粮草不济,已从未敢再前进一步,反而向后收缩。刘宗敏在邯郸闻讯后暴跳如雷,但似乎并未立即兴兵报复,反而加紧了船只的征集和部队的操练,动向更加莫测。
“将军,刘宗敏此举反常。按其性情,本该立即提兵来报仇雪耻才对。”周青分析道。
“他在等。”林天目光深邃,“要么是等李自成新的指令,要么……是在等我们露出破绽,或者,他另有图谋。”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西方:“李自成破洛阳后,并未久留,其主力似有向西、向南运动的迹象。中原空虚,刘宗敏会不会是想……趁机南下,攫取更大的地盘和利益?”
这个猜测让众人心中一凛。如果刘宗敏放弃磁州,转而南下,对磁州而言短期是好事,但长期来看,一个整合了更多资源、实力更强的刘宗敏,将是更大的威胁。
“无论刘宗敏意图如何,我们按自己的步子走。”林天沉声道,“巩固现有地盘,消化吸收流民,整训军队,积储粮草。同时,眼光要放远一点……”
他看向韩承:“派人去真定府、保定府走走,看看那边的情况。另外,和黑山堡的商路要确保畅通,我们需要更多的铁、硝和战马。”
“是!”
磁州,如同一颗在乱世烽烟中顽强生长的树苗,经历风雨洗礼后,不仅没有摧折,反而将根系扎得更深,枝叶舒展得更开。知晓明末残酷的林天深知,野狼坡的胜利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乱世烽烟,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