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北京,武英殿内
昔日庄严肃穆的紫禁城皇宫,此刻弥漫着无尽的喧嚣与混乱。李自成斜倚在刚刚擦拭过的龙椅上,并未穿着正式的龙袍,只是一身赭黄箭衣,靴子上还沾着些许泥泞,满身带着暴发户般的气质。
他志得意满地扫视着殿下略显杂乱站立的文武官员,其中大多是跟随他起家的老兄弟,如刘宗敏、李过、谷英等,也夹杂着一些刚刚投降的明朝旧臣,个个面色惶恐,低头垂手。
“哈哈!朱家那皇帝老儿跑了!这偌大的北京城,这金銮殿,如今可是俺李自成的了!”李自成洪亮的笑声在殿内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他起义十数年,转战万里,终于踏进了这象征天下权柄的殿堂。
刘宗敏上前一步,声若洪钟:“陛下洪福齐天,一战而定京师!明朝气数已尽,这天下合该陛下来坐!”他昨日进城最早,麾下兵马劫掠也最凶,此刻脸上还带着一丝戾气和满足。
牛金星作为文官之首,捻须笑道:“陛下入主紫禁,正位大宝,当早日昭告天下,以定民心。”
李自成大手一挥:“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他脸色一沉,“朱由检那昏君跑了,据说是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从煤山救走的,向东去了!还有吴三桂那厮,拥兵山海关,态度暧昧!这都是心腹之患!”
刘宗敏满不在乎:“陛下放心,朱由检丧家之犬,不足为虑。臣已派精骑往通州、天津方向追剿,定将他擒回!至于那吴三桂,他老子吴襄可还在咱们手里,谅他也不敢翻天!”
李过却微微皱眉,补充道:“陛下,据溃兵所言,救走朱由检的,很可能就是之前在我军后方屡次袭扰的磁州镇林天所部。此人狡诈悍勇,不可不防。”
“林天?”李自成眼中寒光一闪,“朕还未派遣大军讨伐他,他可倒好,不好好守着磁州那一亩三分地,竟敢跑到京城来虎口夺食!传令下去,严密搜查北京内外,肃清残敌。另,派人持朕手谕,招抚吴三桂,许他高官厚禄!若敢不从……”他冷哼一声,未尽之语充满杀意。
随着李自成一道道命令下达,北京城陷入了更深的苦难。所谓的“追赃助饷”在刘宗敏等人的主导下,迅速演变成对明朝官员、富户乃至普通百姓的公开拷掠和屠杀。昔日堂皇的府邸被砸开,金银珠宝被抢掠一空,不肯交出钱财的官员被夹棍拷打,哀嚎之声日夜不绝。街道上,顺军士兵酗酒斗殴,强抢民女,火光与哭喊成为这座帝都新的主题。短暂的“迎闯王”幻想破灭,恐惧与仇恨在底层迅速滋生。
……
同日,山西,平定州以东山区。
陈默如同蛰伏的猎豹,藏身于一处山岩之后,冷冷地注视着下方山谷中行进的队伍。那是一支规模不小的顺军粮队,押运的士兵约有三四百人,队伍拉得老长,显得有些疲惫和松懈。自从刘宗敏主力入京,后方的守备和运输队伍警惕性大不如前。
“统领,打不打?”身旁的营官低声问道,眼神锐利。他们这支北路袭扰支队,在接到林天化整为零、转入潜伏的命令后,陈默选择了集中大部分主力,伺机进行最后一次强有力的打击,以最大程度震慑顺军,掩护主公行动。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观察着地形和敌军分布。山谷狭窄,两侧山坡陡峭,林木茂密。
“打。”陈默的声音冰冷,“老规矩,第一哨埋伏左翼,第二哨右翼,弓弩和‘铁蒺藜炮’优先照顾队首和队尾,截断他们!第三哨随我,直插中段,焚毁粮车!动作要快,一击即走!”
命令迅速传达。士兵们无声无息地进入预设位置,如同融入山林的阴影。
当顺军粮队大半进入伏击圈时,陈默猛地挥下手!
“放箭!”
“投弹!”
刹那间,箭矢如雨点般从两侧山林倾泻而下,精准地射向押运的顺军。与此同时,十几包“铁蒺藜炮”带着嗤嗤的青烟落入队伍前后段。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迸射,破碎的粮袋和人体残肢四处飞溅。队首和队尾瞬间陷入混乱和瘫痪。
“杀!”陈默怒吼一声,亲自率领第三哨百余名精锐,如同猛虎下山,直扑队伍中段。他们三人一组,配合默契,刀劈枪刺,迅速清理着试图抵抗的零星顺军,同时将火把奋力扔向满载粮食的大车。
干燥的粮草遇火即燃,山谷中浓烟滚滚,顺军哭爹喊娘,彻底失去了建制和抵抗意志。
战斗毫无悬念。不到一刻钟,押运的三四百顺军死伤过半,余者溃散入山林。数十车粮草大半被焚。
陈默看着山谷中的烈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清理战场,收集可用箭矢、兵甲,带上伤员,撤!”他果断下令,毫不恋战。
队伍迅速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只留下身后冲天的大火和顺军绝望的哀嚎。
……
北直隶,香河县境内。
林天率领的四百八十余骑,护卫着崇祯和王承恩,正沿着人烟稀少的乡间小路,向东南方向疾驰。他们已离开通州地界,进入了更为空旷的田野区域。
连续的高强度行军和战斗,让队伍显露出疲态,战马的嘴角泛着白沫,骑士们的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倦容。崇祯更是面无人色,全靠坚强的意志和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在马背上颠簸摇晃。
“主公,前方十里便是河西务,那里是运河重要码头,可能有顺军驻守。”周青策马赶来,向林天汇报。他眼中布满血丝,但精神依旧专注。
林天看了看天色,又回头望了望疲惫不堪的队伍和摇摇欲坠的崇祯,沉声道:“不能去河西务。我们绕过它,继续向东南,找一处偏僻的村落或林地休整一个时辰,人马都必须进食饮水。”
“明白!”周青点头,立刻派斥候前出寻找合适的休整点。
王承恩挣扎着从马背上取下皮囊,递给崇祯:“皇爷,喝点水吧。”
崇祯接过水囊,手微微颤抖,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水划过喉咙,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望着周围陌生的田野,以及护卫在他周围这些沉默而精悍的士兵,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幻感和依赖感交织在心头。他曾是九五之尊,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需要倚仗一个他曾经申饬、甚至革职的边将才能苟全性命。
“林卿……”崇祯的声音沙哑微弱,“此番若能南幸,朕……朕必不负卿。”
林天闻言,勒马靠近崇祯,语气平静:“陛下言重了。护驾勤王,乃臣子本分。眼下艰难只是暂时,只要抵达我磁州镇,握有地利人心,堪与那李闯一战。纵使拼不过,也可退往南方,到时凭借江南财赋,长江天险,陛下仍可重整山河,中兴大明。”
他的话给了崇祯一丝渺茫的希望。崇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水囊。
队伍在一处废弃的砖窑厂短暂休整。人马默默地啃着干粮,饮着冷水,处理伤口。林天和周青、以及几名军官围在一起,借着地图低声商议后续路线。
“按照这个速度,最迟明日午后,我们能进入顺天府与河间府交界的三角淀区域,那里水网密布,芦苇丛生,更利于隐蔽行军。”周青指着地图道。
“嗯,”林天点头,“但要小心顺军的游骑和地方豪强的眼线。传令下去,所有人在非必要情况下不得开口,尽量伪装成溃散的官军或镖师。遇到盘查,由统一口径的人应对。”
休息了一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出发。这一次,他们更加小心,尽量避开村落和大道,在田野和丘陵间迂回前进。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初春荒凉的土地上,如同一支沉默的幽灵队伍,承载着一个王朝最后的希望,艰难地奔向南方。
……
磁州镇,黑山堡。
韩承与张慎言站在堡墙上,眺望着北方,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的忧色。堡内气氛紧张,士兵巡逻的频率明显增加,匠作区的炉火日夜不息,赶制着箭矢和修补兵器。
“已经三天没有主公的明确消息了。”张慎言叹了口气,“最后一次传讯还是他们即将潜入北京之时。如今北京城破的消息已经传来,真不知主公他们……”
韩承相对镇定一些,但紧握的拳头显示他内心的焦虑:“要相信主公,他必然有脱身之策。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守好黑山堡,同时做好接应准备。”他转向张慎言,“张先生,流民吸纳不能停,但要加派甄别人手,严防顺军细作混入。另外,多派哨探向北,重点关注顺德、广平两府方向,一有主公消息,立刻回报!”
“韩兄放心,我已安排下去。”张慎言点头,又忧虑道,“只是……若主公真救出了皇上,那我磁州镇……又将何去何从?”
韩承目光深邃:“无论主公作何选择,我等只需紧随他的步伐便是。这大明天下,早就到需要大变之时了。”他的话语决然,隐含着一丝对未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