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里的苏州城,烈日炎炎,炙热的阳光照射在青石板的街道上,街面被艳阳灼烧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燥热的气息。
到了中午,街道上鲜见行人,除了偶尔匆忙经过的公差骑马,几乎没人愿意冒着酷热在外行走。
马匹疾驰而过,马蹄落地的尘土被风卷起,瞬间弥漫开来,土腥气呛的人全身发堵。
而在这沉闷桑拿天里,街头的商铺大多紧闭着门窗,街坊邻里则聚集在井边,或坐或立,倚靠在庙宇或树荫下,身上湿透了的衣裳已经紧贴着皮肤。
闹市的井旁一片安静,只有水声偶尔从深井中传来。树叶摇曳,带来一丝微风,带着燥意的风,没有放过每一个外出的人。
路两旁的街道不时有些杂草从石缝中探出,试图在这份夏季的炙烤中寻求生机。偶尔有几辆推着木车的小商贩穿行而过,车轮压过街面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这样的天气里,就连酒肆和青楼都安静异常,酒肆生意惨淡是因为太热,哪有食客顶着四脖子汗流出来觅食,都是就着井水随便划拉两口吃食,意思意思得了。
而青楼,人家主要营业时辰是从傍晚开始,天越热,大老爷们身体里燥气越大,不得到此等风花雪月之地寻求片刻清凉?
自打进了六月,苏州城内的所有青楼的生意就没有不好的,每晚莺歌燕舞,都没消停过,晚上生意火爆,鸨娘累得妆都花了,也听不见一声抱怨,就是嫌那白花花的银子赚不够。
忙活了一晚上,青楼里的头牌们还在补觉,小厮们还在忙活着收拾昨夜的一地鸡毛,鸨娘也没化妆,穿着中衣满院子晃悠,指手画脚的呵斥着,这一天天的什么破事都要老娘操心
这个月份,这个时辰,哪有大晌午逛窑子的?
今天就有,来人是个年轻的道长。
这倒新鲜,“桂花馆”的鸨娘站在二楼的玄廊上正吩咐人把吊灯上的女儿亵衣取下来,昨晚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把自家女儿的亵衣当彩头丢了出来,不偏不倚正挂在大堂的吊灯上。
虽说咱这厢是风化场所,那也不能拿姑娘家的亵衣做招幌,丢人臊性的。
小厮拿竹竿将那一层薄薄的粉肚兜挑下来,一时失手,那亵衣飘飘摇摇落了下来,眼瞅着就要落在那道士的头顶上。
却见那道士淡定瞅了一眼,只是觉得有些晦气,往后退了一步,右掌一翻,一道劲风拍出,掌力浑厚,直接将那件亵衣高高击起,不偏不倚,落在鸨娘面前的栏杆上。
鸨娘先是心中一惊,心道:这道人会法术?看着年纪也不大,小模样长得还挺俊俏。
楼下的道士先开了口:“桂花馆这么豪气,进门就送礼?”
鸨娘微微一愕,旋即把栏杆上的亵衣取了下来,立马换上职业性的笑容,娇声道:“哎哟,这位道爷,真是好兴致,这个时辰就到园子里来玩,可惜女儿们都还在补觉,道爷来的稍微早了一点点。”
鸨娘听着道士说的一口中原官话,也用官话音回着,只是这吴侬软语区的人,说起官话,也透着一股软糯,别有一翻风味。
一边说着话,鸨娘也不顾自身穿着清凉,就这么扭着胯,一步一摇的走下中庭台阶,晃着手绢跟道士打招呼。
待走到道士近前,那道士上下打量了一下 鸨娘,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纪,常年昼夜颠倒。不敷粉,眼圈浮肿一圈黑,眼白发红,两颊泛黄,虽说身上有胭脂香气,还是能闻到嘴里的有股子酸味。
道士点点头,温言说道:“肝火旺,肾水枯,胃火还顶着,生意再忙姐姐也得注意休息啊。这起码半个月没怎么睡饱觉了。睡下了也是失眠多梦,夜里还盗汗。”
一听这话,鸨娘大惊失色,心想:这邪门小道士夜里看老娘睡觉了?难怪最近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道士见鸨娘一脸震惊,渐生疑色,他捶捶脑袋,心想:又说多了,看相这个事已经成为习惯了。
道士正是青竹,此时小道长已经从冯道处得知,相国府体系下另有一套情报收集系统,就是以“莳花馆”为首的青楼。
青竹笑着说道:“穆娘子不用惊慌,想必前两天璇娘姐姐也通报了我要过来的事情。”
听到“璇娘姐姐”四个字,这位被称为穆娘子的鸨娘顿时吃了一颗定心丸,收起眼角眉梢的春意,恭敬施礼道:“收到大档头的传令,奴婢穆蔷薇见过青竹道长。”
青竹点点头,从宽大的袖口取出冯璇玑给的一块令牌,穆娘子双手接过,核对无误之后,也不多话,带着青竹便往桂花馆的后院走去。
桂花馆前院是一座三层楼的迎宾楼,每一层都装饰得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古朴中透着奢华。楼外两旁挂着由精工丝绸织成的灯笼,五彩斑斓,夜晚闪耀着霓虹般的光彩。
后院便是另一个景象,庭院内绿意盎然,清香扑鼻。水榭亭台错落有致,小湖的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四周的亭子与临水榭屋无缝相连,颇有几分诗意的古风。湖水清澈见底,游船缓缓划过湖面,随风摇曳的帘帐和莲花让人仿佛置身人间仙境。
旁边的几处临水榭屋完全以水为依托,每一处都布置精美,雕花窗棂、拂面的翠竹,亭中所设古琴、琵琶一应俱全,供来客消遣娱乐。
穆娘子带着青竹,静悄悄的从回廊走过,绕过亭台水榭,在西北角的一座隐秘的假山之后。
瞅了瞅四下无人穆娘子取下头上的发簪,对准石缝中的孔洞,轻轻一拨,耳听“嗝哒”一声,机簧声响,严丝合缝的假山弹开一道缝,穆娘子轻轻拽开,躬身施礼请青竹入内。
青竹心中暗道:听冯相说,汴梁莳花馆也有处密道,里面存放着天下各地往来的情报文书,想来那些情报也都是这样的据点传递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