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天际,杭州城亮起万家灯火。回到吴山居时,院子里已经点起了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了夜的微寒。
张起灵抱着熟睡的苏晚茗径直回了她的房间,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铺着柔软新被褥的小床上。
吴邪跟进来,帮她脱掉小鞋子,盖好被子。小家伙睡得极沉,脸蛋红扑扑的,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对两位“爸爸”的照料毫无察觉。
“今天玩累了。”吴邪低声说,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汗湿的银发。
张起灵“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苏晚茗安静的睡颜上,停留片刻,然后转身去检查窗户是否关好。
两人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客厅里,胖子已经瘫在沙发上喊饿,解雨臣正优雅地泡茶,黑瞎子则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小游戏机,手指按得噼啪响。
“孩子睡了?”解雨臣问。
“睡了,估计能一觉到天亮。”吴邪在另一边沙发坐下,揉了揉眉心,虽然疲惫,但心情是放松的。
“今天遇到阿宁,倒是提醒我了。”解雨臣将一杯茶推到吴邪面前,“她那种身份和性格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示好,更不会特意送礼物给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孩子。她给那枚胸针,可能不仅仅是见面礼。”
黑瞎子头也不抬:“定位?监听?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儿?”
“我检查过了,”张起灵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已经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客厅,手里拿着那枚羽毛状胸针,“没有电子装置,也没有异常能量波动。宝石是普通的墨玉,金属是合金,造型……有裘德考公司早期某些探险队的标志风格,但很模糊。”
“裘德考公司……”吴邪皱眉。阿宁曾经是裘德考公司的高级雇员,虽然现在似乎已经脱离,但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的意思是……这胸针本身可能是个信物?或者暗示?”
“或许只是单纯的礼物,但来自阿宁,就值得多想一层。”解雨臣抿了口茶,“她提醒我们有人打听晚茗,这情报本身的价值,比这胸针大得多。她卖这个人情,或许是出于旧识,或许……是觉得晚茗特殊,不想她落入某些人手里。”
胖子坐直身体:“有人打听?谁?雪山狐的漏网之鱼?还是那个什么巡天司?”
“都有可能,也可能是一些我们还没接触到的、被‘纯血狐裔’或‘寂灭冰核’气息吸引来的势力。”黑瞎子放下游戏机,“杭州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吴山居也不是铜墙铁壁。咱们这配置是豪华,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张起灵将胸针放在茶几上,声音平淡却带着分量:“加强警戒。”
这是必然的。接下来的几天,吴山居看似平静,实则外松内紧。张起灵和黑瞎子重新检查并加固了院子周围的防护,解雨臣动用人脉留意着杭州地下世界和某些特殊圈子的风吹草动。
胖子负责后勤和插科打诨调节气氛,而吴邪的主要任务,除了照顾苏晚茗。
苏晚茗似乎完全没察觉大人们的紧张。她沉浸在拥有新家和家人的快乐中,每天摆弄新玩具,试着用微弱控制的寒冰之力帮吴邪“冰镇”水果……虽然经常不小心冻成冰坨,或者试图给阿黄弄个冰雕狗屋,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她叫吴邪“妈妈”叫得越来越顺口,对着张起灵时虽然还是有点怯生生的依赖,但也会主动伸出小手让他牵。温馨的日常几乎让人忘记了潜伏的危机。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夜晚。
那晚月色很好,银盘似的月亮高悬空中,清辉洒满吴山居的院落。众人都已睡下,万籁俱寂。
首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张起灵。他睡眠极浅,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听到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隔壁苏晚茗的房间传来。不是起床的动静,更像……梦呓和摸索。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来到苏晚茗房门口,侧耳倾听。里面传来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呓语:“……宝……别走……”
紧接着,是门把手被轻轻扭动的声音。
张起灵眼神一凛,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迅速退到阴影中。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正是苏晚茗。
她双眼紧闭,长睫上挂着泪珠,在月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脸上满是泪痕,表情是深入骨髓的悲伤和哀求,与平日天真烂漫的模样判若两人。她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梦游。
吴邪的房门也几乎同时打开,显然他也被惊动了。看到月光下梦游的苏晚茗,吴邪心脏猛地一缩,刚要出声,就被黑暗中张起灵一个手势制止。张起灵示意他噤声,并指了指苏晚茗。
两人默契地隐在廊柱后,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苏晚茗赤着脚,穿着单薄的睡衣,毫无知觉地走过冰凉的地面,一步步挪到院子中央。
月光毫无遮挡地笼罩在她身上,那头柔顺的银发仿佛被月华点燃,开始散发出一种极其柔和、肉眼可见的朦胧光晕,宛如最上等的丝绸浸透了星光。
她停住了,仰起小脸,对着空中的月亮,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哭声压抑而破碎,充满了绝望的依恋和自责:
“云宝……别丢下我……”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会乖乖听话的,会乖乖等你回来的……云宝……”
“别走……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反复呢喃着这几句话,声音嘶哑,小小的身体因为哭泣而颤抖。
然后,她伸出双臂,对着面前的空气,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手臂环抱得很紧,仿佛真的拥抱着什么至关重要的存在,小脸贴在虚空中,蹭了蹭,泪水浸湿了虚无的“肩膀”。
她就那样站在院子中央,抱着“空气”,低声啜泣,银发上的光晕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微微闪烁。月光、银发、光晕、哭泣的孩童,构成一幅奇异又令人心碎的画面。
吴邪看得心都揪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张起灵的眼神也沉凝如冰,但他依旧按兵不动,只是全身肌肉微微绷紧,处于随时可以出手的状态。
大约过了几分钟,苏晚茗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梦呓也变成了含糊不清的音节。她环抱的手臂慢慢松开,身体摇晃了一下,银发上的光晕也随之黯淡、消失。
然后,她就像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张起灵身影如鬼魅般掠出,在她倒地前稳稳地将她接住。小家伙已经彻底陷入沉睡,只是眼角还残留着泪痕,眉头紧紧蹙着,仿佛在梦中依然经历着离别之苦。
吴邪也立刻冲了过来,从张起灵手中接过苏晚茗,触手冰凉。“晚茗?晚茗?”他低声唤着,但苏晚茗毫无反应,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只是睡得格外沉。
“是梦游。”张起灵低声说,伸手探了探苏晚茗的脉搏和额头,“情绪剧烈波动,引发了某种……血脉或能力的轻微外显。”他指的是刚才银发发光的现象。
这时,胖子、黑瞎子和解雨臣也被惊动,陆续来到院子。看到吴邪怀里昏睡的苏晚茗和两人凝重的表情,都明白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听完吴邪简短的描述,解雨臣沉吟:“她在呼唤‘云宝’,情绪如此悲伤绝望……这个‘云宝’,恐怕不仅仅是一个玩伴或幻想中的朋友那么简单。很可能与她失去的记忆、甚至与她的来历有极大关联。”
“她说‘没有保护好’……”黑瞎子摸着下巴,“听起来,这个‘云宝’的离开或者消失,让她非常自责。会不会和她当初失忆受伤有关?”
胖子挠头:“这孩子心里到底藏着多少事啊……看着天天乐呵呵的,做梦哭成这样。”
吴邪抱着苏晚茗,感觉怀里的小身体轻得让人心疼。“先送她回房间。”他哑声道。
将苏晚茗重新安顿好,确认她只是深度睡眠后,几人才聚到客厅。
“今晚的事,谁都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吴邪率先开口,语气坚定,“她不想说,我们就不能问。等她愿意告诉我们的时候再说。”
众人点头。他们都明白,强行探究可能会对苏晚茗造成二次伤害。
“不过,‘云宝’这个线索很重要。”解雨臣道,“结合阿宁的提醒,还有她梦游时银发的异象……晚茗身上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恐怕不仅仅是‘纯血狐裔’和‘寂灭冰核’这么简单。”
张起灵望向苏晚茗房间的方向,缓缓道:“她在害怕。害怕再次失去。”
这句话让客厅陷入短暂的沉默。是啊,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哀求,是对失去最重要之物的恐惧。
“不管这个‘云宝’是什么,是人,是物,还是别的什么……”吴邪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晚茗现在是我们家的人。她害怕失去,那我们就给她一个永远不会失去的家。所有打她主意的,不管是人是鬼,是正是邪,都别想再碰她一根头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胖子一拍大腿:“没错!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想动咱闺女,先过胖爷我这关!”
黑瞎子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神锐利:“看来,杭州这潭水,要因为咱们家这小宝贝,越来越浑了。有意思。”
解雨臣优雅地整理了下袖口:“情报网需要再扩大一些了。阿宁那边,或许可以尝试接触,她既然主动提醒,可能掌握更多信息。”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但周身的气息却比平时更冷了几分。那是无声的宣告。
月光依旧静静地洒在吴山居的院子里,仿佛刚才那悲伤的一幕从未发生。但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某种坚定的守护和更深的羁绊,已经在每个人心中牢牢扎根。
而沉睡中的苏晚茗,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只是在深沉的梦境边缘,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轻轻包裹住了她,将那冰冷的孤独和悔恨暂时驱散。她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蹙紧的眉头,终于一点点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