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夜袭折戟闻异声
月色被浓密的云层吞噬,山村沉入一片粘稠的黑暗,唯有风声掠过树梢,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花家小院蜷缩在山脚下,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突然,院外看门的土狗刚发出两声警惕的吠叫,便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呜咽一声,再无动静。
这骤然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要刺耳。
屋内,原本和衣而卧的陈巧儿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敲响。她几乎是同时感受到身旁的花七姑身体瞬间绷紧。两人交换了一个在黑暗中清晰无比的眼神——来了。
自李员外上次提亲不成,反被陈巧儿那些不起眼却刁钻无比的小陷阱弄得灰头土脸之后,表面的平静已维持了数日。但这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闷热。陈巧儿心知,那位睚眦必报的乡绅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用更阴损、更直接的方式。她这些天几乎没合眼,不仅加固了院墙外的防御,更是在院内、甚至屋檐下都布下了几重“惊喜”。
“别怕,”陈巧儿极轻地捏了捏七姑冰凉的手,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他们进不来。”
七姑深吸一口气,反握住巧儿的手,力度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坚韧:“有你在,我不怕。”
院墙外,几条黑影正如鬼魅般靠近。为首的是张衙内那个狗腿跟班和王府一名面相凶恶的家丁头目。
“妈的,这破院子邪门得很,上次那痒痒粉让老子三天没睡好觉!”一个声音低声抱怨,带着心有余悸的畏缩。
“闭嘴!员外吩咐了,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摸清楚里面的情况,最好能逮到那姓陈的小娘皮一点把柄!她要是真有什么不轨,七姑还能跑得了?”家丁头目恶狠狠地低吼,“都给我打起精神,小心点!”
他们自以为行动诡秘,却不知一举一动早已落在墙头几个伪装巧妙的空心竹筒“窥孔”之后——那是陈巧儿用现代物理知识粗略做的光学反射观察装置,虽简陋,却足以在月光偶尔透出时,瞥见院外鬼祟的身影。
第一人试图翻越那看似低矮的篱笆墙。手刚搭上去,只听极轻微的“咔”一声,一排削尖的、涂满了草汁(能引起剧烈红肿瘙痒)的竹刺猛地弹起,狠狠刮过他的手臂。
“哎呦!”他吃痛低呼,摔倒在地,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瞬间痒得恨不得把皮肉挠穿。
另一人嗤笑同伴无能,选择去推那扇看似朽坏的木门。手刚用力,门轴处一声轻响,他心中正觉不对,一盆混合了腐臭淤泥和滑腻青苔的“精华”从天而降,将他浇了个透心凉,恶臭瞬间弥漫开来,熏得他几乎晕厥,脚下更是滑得站不住脚,摔了个四脚朝天。
家丁头目气得脸色铁青,骂了句“废物”,决定亲自上阵。他退后几步,一个助跑,猛地蹬墙,企图直接跃入院内。他身手确实比前两个矫健些,然而,就在他身体腾空,即将越过墙头的刹那,黑暗中仿佛有什么细线被触发。
“嗡——”
一声轻微的机械弹动声。
紧接着,挂在院内老树树枝上的一个硕大蜂巢(陈巧儿前几日“偶然”发现并小心移来的)应声而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刚刚落地、尚未站稳的家丁头目头上!
“啪嚓!”
蜂巢碎裂,虽然里面野蜂早已被陈巧儿用烟熏法暂时驱离,但剩余粘稠腥甜的蜜汁和蜂蜡劈头盖脸糊了他满头满身。
一时间,墙外惨叫声、咒骂声、因滑滑而再次摔倒的扑通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原本静谧的山村之夜,被这出荒谬的闹剧彻底打破。
院内屋中,陈巧儿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盛况”,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花七姑紧捂着嘴,身子因压抑的笑声而轻轻颤抖,眼中却闪烁着快意和钦佩的光芒。这些源自现代思维和山林生存知识结合的小机关,再次让强权派来的爪牙吃了大亏。
然而,就在墙外的混乱达到顶点时,陈巧儿的眉头却骤然锁紧。
不对劲。
太容易了。来的似乎只有这三四个蠢货?李员外就这点能耐?
几乎就在她心念电转的瞬间,从院子的另一侧,靠近柴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不同于方才那些喧闹的异响——像是有人用极灵巧的身手,试图避开所有明显障碍物时,衣角刮蹭到什么的细微声音。
声东击西!
陈巧儿瞬间明白过来。墙外那帮丑角不过是吸引注意力的幌子!真正的高手,或者带着特殊目的的人,早已从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
她的心猛地一沉。柴房附近她确实也布置了陷阱,但更隐蔽,触发条件也更苛刻,是为了防备真正高明的探子。来人竟能几乎完全避开?!
她立刻示意七姑绝对不要出声,自己则猫着腰,如同灵狸般悄无声息地潜到靠近柴房的那扇窗户下,屏息凝神,向外窥视。
月光恰好在此刻艰难地挤破云层,投下一缕微弱的光晕。她看到一个瘦削矫健的黑影,正像壁虎一样紧贴着柴房的阴影移动,动作轻捷得不可思议,绝非寻常家丁或地痞。那黑影似乎并未意图进入屋内,而是在快速而仔细地观察着院子里的布局、那些陷阱的触发点,甚至……试图透过窗缝窥视屋内!
那人的目的不是强攻,是侦察!是想找出她陈巧儿的秘密,或者坐实某些“罪证”!
更让她心悸的是,在那黑影迅速探查一番,又如鬼魅般退走,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前一瞬,他似乎低低冷笑了一声,用一种刻意压扁却仍能听出几分熟悉的嗓音,朝着屋子的方向丢下一句话:
“巧工娘子?哼,果然有些邪门歪道的手艺。只可惜,与妖人为伍,行魇镇之术的谣言,怕是明日就要传遍乡里了。看你们如何堵这悠悠众口!”
话音未落,人已彻底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巧儿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物理上的攻击,她可以用机关防御。但这种直接针对名声的污蔑,尤其是“行魇镇之术”这种在封建乡村足以致命的恶毒指控,才是最凶险的杀招!李员外终于彻底撕破脸,开始用最阴毒的手段了!他派来的人,一明一暗,明的捣乱失败,暗的却成功撒下了这包剧毒的种子!
墙外的闹剧终于以爪牙们的狼狈溃逃告终,山村重归寂静,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臭气。但陈巧儿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这一夜,再无风波。
但陈巧儿和花七姑都已毫无睡意。油灯被重新点燃,昏黄的光晕在两人苍白的脸上跳动。
“魇镇之术……他、他们怎能如此血口喷人!”花七姑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这是比强娶更令人绝望的罪名,一旦坐实,沉塘烧死都是轻的。
陈巧儿面色凝重,眸中寒光闪烁:“这才是李员外的真正杀招。之前的骚扰只是试探和泄愤,现在,他要从根本上毁掉我们,尤其是我的‘异常’,让他感到了威胁和不安,他必须把我打成‘妖孽’。”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仿佛能感受到无数看不见的恶意正在黑暗中滋生、蔓延。古代的乡村,迷信而封闭,流言蜚语足以杀人。
“巧儿,我们该怎么办?”七姑无助地望向她,此刻,陈巧儿是她唯一的支柱。
陈巧儿沉默片刻,大脑飞速运转。解释?辟谣?在这种环境下,只会越描越黑。对抗?他们势单力薄,如何对抗掌握话语权的乡绅和即将被煽动起来的愚昧乡民?
“机关能防住恶人,防不住人心。”陈巧儿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李员外这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七姑,我们之前想的‘慢慢准备’恐怕不行了。”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望向了更深远莫测的山林深处。
“我们必须加快计划。而且,我总觉得……今晚那个黑影,不完全是李员外的人。”她回想起那人离去时的话和那声冷笑,以及那莫名的一丝熟悉感,“他的话像是威胁,但又……更像是一种提醒?或者,他想试探出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诡异的不安。这潭水,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深。
就在这时,院外极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飘忽的叹息,若有若无,融在风里,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陈巧儿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
紧接着,一声低沉悠长的狼嚎,从深山的方向遥遥传来,穿透寂静的夜,带着一种原始的苍凉与警告的意味,令人毛骨悚然。
陈巧儿猛地抬头,望向狼嚎传来的方向,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
那声叹息是谁?是敌是友?
这突如其来的狼嚎,是巧合,还是某种征兆?
深山里,除了追兵和野兽,是否还隐藏着别的什么?那个救走伤者的神秘人,是否就在附近观察着这一切?
长夜未尽,危机四伏。而比已知的危险更令人心悸的,是那潜伏在黑暗未知中的、无法预料的变数。他们的逃亡之路,尚未开始,便已布满了迷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