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秘制火硝泄微光,夜半柴房隐杀机》
夜幕如墨,将花家村紧紧包裹,只余几声零落的犬吠撕破这沉沉的寂静。花七姑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睁着眼,盯着窗外被云层模糊了的残月,毫无睡意。隔壁父母房中压抑的、断续的争执声,即便隔着土墙,也如针一般扎在她的耳膜上。
“……那可是李员外……惹得起吗?……聘礼都收了……”是父亲花老蔫沉闷又焦灼的声音,带着无法反抗命运的疲沓。
“收了又能怎样?那是卖女儿!七姑那性子……还有巧儿那孩子,她们……”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不敢高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不答应?不答应咱们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地租、税赋……李员外一句话,咱们就得去喝西北风!”
争执声渐渐低下去,化作母亲嘤嘤的啜泣和父亲沉重的叹息。这些声音,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绝望。花七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海底。她知道,父亲口中的“聘礼已收”,意味着那无形的绞索,又勒紧了一环,几乎要嵌入皮肉,窒息了所有侥幸的幻想。李员外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了。
她悄悄坐起身,像一只灵巧的猫儿,没有惊动身旁似乎已然熟睡的妹妹们。她摸到窗边,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投向村尾那片更深的黑暗——那里是陈巧儿寄居的废弃猎户小屋的方向。
巧儿……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也同自己一样,在这令人窒息的黑夜里,独自咀嚼着这份沉重的恐惧与无力?
与此同时,村尾小山坳的猎户小屋里,却跳跃着一簇微弱而稳定的火光。陈巧儿脸上沾着几道黑灰,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一个简陋的陶罐。罐子架在小泥炉上,里面熬煮着一些看起来颇为古怪的混合物,散发出一股刺鼻却又略带熟悉的气味。
屋里散落着各种“实验”材料:一盆从老旧墙角刮下来的硝土,一筐厨房灶底掏来的草木灰,还有她费尽心思才少量弄到的、颜色暗沉疑似硫磺的矿石粉末。这些天,她借口需要些特殊“香料”和“药材”,几乎跑遍了村子周边和附近小镇的杂货铺,才零零散地凑齐这些基础原料。
她的现代知识在此刻疯狂运转。化学课本上关于黑火药“一硫二硝三木炭”的朴素配方,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希望之光。但这比例、这提纯工艺,远非纸上谈兵那么简单。硝的提纯尤其麻烦,需要反复溶解、过滤、结晶。她没有专业的工具,所有的容器都是东拼西凑来的瓦罐、陶碗,过滤用的是细麻布,加热靠的是最原始的小泥炉。
“温度……一定要控制好,硝的结晶温度是关键……”她喃喃自语,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那双习惯于操作精密仪器和电脑鼠标的手,此刻正笨拙而又无比专注地搅动着陶罐里的液体,观察着它的颜色和粘稠度。
这个过程充满了危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玩弄的是何等狂暴的力量。一个操作不当,比例失调,或是温度过高,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她的小屋远离村落,这既给了她实验的空间,也意味着一旦出事,将无人知晓,求救无门。
但她没有退路。李员外提亲的消息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那些简单的绳索陷阱、竹签坑,对付几个庄丁或许还能起到戏耍和阻拦的作用,但若对方真的撕破脸皮,动用更强硬的手段,甚至如大纲所预示的勾结官府,那些小玩意儿根本不足以保护她和七姑。
她需要更有威慑力的东西。需要一种能在一瞬间爆发,能制造混乱,能吓破敌人胆魄的力量。
终于,陶罐里的液体渐渐蒸干,罐底析出了一层略显浑浊的白色晶体。陈巧儿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刮下来,放在一块石板上轻轻研磨。她的心跳得飞快,既有恐惧,更有一种即将触摸到禁忌力量的兴奋。
她取了一小撮这自制的“火硝”,混合上仔细研磨过的硫磺粉和木炭粉,用纸卷成一个极小的卷,拿到屋外空地上。
深吸一口气,她用一根点燃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凑近纸卷的末端。
“嗤——!”
一声急促的燃烧声响起,一道短暂却异常耀眼的火花猛地喷射出来,瞬间照亮了陈巧儿凝重的脸庞和她周围一小片黑暗,随即又迅速熄灭,留下更加浓重的黑夜和一缕刺鼻的青烟。
成功了!虽然威力远不如现代火药,但这瞬间的爆燃和光芒,足以证明她的方向是对的!
喜悦如同那火花一样,短暂而炽热。但随即,更大的忧虑涌上心头。这东西的制备速度太慢,产量太低,而且极不稳定,储存和使用都是大问题。更重要的是,刚才那一下爆燃和闪光,在万籁俱寂的黑夜里,是否太过醒目了?
她猛地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被黑暗笼罩的山林。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此刻听起来都像是前行的脚步声。
就在那簇短暂火光亮起的刹那,山林深处,距离陈巧儿小屋约百米外的一个陡坡上,一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骤然眯起。
那是一个身着深色劲装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原本潜伏于此,是为了监视山下花家村的动静,尤其是李员外家方向的异常。李员外近日频繁调动庄丁,甚至隐约有请动官府差役的迹象,这引起了他背后主人的注意。
他的任务本是冷眼旁观,收集信息,非到万不得已绝不现身。
然而,刚才那一下突如其来的、绝不属于自然之火的短促亮光,打破了他的预期。那是什么?信号?某种特殊的焰火?还是……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引火之物?其燃烧的速度和亮度,都透着古怪。
身影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位置,像一片羽毛般轻盈地掠下高坡,朝着火光起处——那间孤零零的猎户小屋潜行而去。他的脚步极轻,呼吸绵长,显示出极高的潜行技艺。
小屋渐渐映入眼帘。借着从窗口透出的微弱炉火光,他能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屋外空地上低头忙碌着什么,似乎在检查刚才那闪光的东西留下的痕迹。
是个女子?身影略微一怔。这深更半夜,一个独身女子在这荒僻之地,鼓捣出那样奇特的光火?这与他接到的关于花家村、关于李员外逼婚的情报似乎完全对不上号。
他伏低身体,隐藏在灌木丛后,仔细观察。那女子似乎并未察觉刚才的动静已被人窥见,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显得有些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异常的专注和坚定。她转身回到小屋,小心地掩上门。
劲装身影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他犹豫了片刻,是继续执行原定的监视任务,还是就近查明这个意外出现的、神秘的女子和她那古怪的“火器”?
小屋之内,陈巧儿将初步成功的火硝和混合粉末用油纸层层包裹,小心地藏进一个原本用来存放干粮的、带有夹层的旧木箱里。喜悦过后,是更深沉的疲惫和隐隐的不安。刚才实验的成功,仿佛一下子抽空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吹熄了泥炉的火,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她摸到床边,和衣躺下,试图强迫自己入睡,积蓄体力。然而,窗外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风吹草动,虫鸣鼠窜——都让她心惊肉跳。那短暂的火光,像是一个宣告,打破了某种平衡,将她推到了一个更危险、更未知的境地。
她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眼睛在盯着她。是心理作用吗?还是……李员外的人,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异常?
就在这种半梦半醒的惊惶之间,突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碎石子滚落的声响,从屋后传来。
陈巧儿瞬间睁大了眼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不是风声,也不是小动物能弄出的动静!
有人!
她的心脏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全部的感官都集中起来,捕捉着屋外的任何一丝异动。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这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恐惧。它意味着,那个弄出声响的东西——或者说人——也停了下来,同样在屏息聆听,在判断屋内的情形。
陈巧儿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床上挪下来,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摸索到床边,手指颤抖地握住了她这些天一直放在触手可及之处的“武器”——一根一头被削尖了的长木棍,以及那个藏着火硝粉末的小纸包和火折子。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扇薄薄的、似乎一撞就开的木门,以及那扇用旧木板钉死的后窗。攻击会来自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屋外的存在展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再无任何声息,仿佛刚才那一声轻响只是她的幻觉。
但陈巧儿知道,绝不是幻觉。那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的脊背。
她究竟是该继续潜伏不动,期待对方以为屋里人熟睡而自行离去?还是该主动做点什么?点燃火折子,抛出火硝?可若来人不止一个,或者身手远超她的想象,这仓促间的反抗,会不会反而暴露了自己所有的底牌,招致更猛烈的攻击?
她的现代灵魂在尖叫着要冷静分析,而她的身体却最直接地反应着原始的恐惧,手脚冰凉,冷汗浸湿了内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门轴转动声,从前门方向传来。
有人正在试图推开那扇她只是简单用木棍抵住的门!
陈巧儿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紧缩。她握紧了手中的尖棍和火折子,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
来了!他们终于还是找来了!
是李员外派来的爪牙?是发现了她秘密制作火硝的动静?还是……仅仅是夜里路过的歹人?
门,被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力道,推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一片比夜色更深的阴影,开始无声地侵入她这间狭小、黑暗、充满了危险秘密的庇护所。
那缝隙之后,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