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竹刺猬与夜半惊锣
夜色如墨,将小山村紧紧包裹,只有零星几家窗口透出微弱昏黄的油灯光晕,勉强对抗着无边的黑暗。山风穿过林隙,带来湿冷的寒意和远处不知名野兽的低嗥,衬得花七姑家这位于村尾的小院愈发孤寂。
陈巧儿却毫无睡意。她侧耳倾听,身旁的花七姑呼吸轻微而均匀,似乎已经沉入梦乡。但陈巧儿知道,那纤长睫毛下的眼眸,或许正和自己一样,在黑暗中警惕地圆睁着。自李员外那如同最后通牒般的“提亲”过后,平静的表象下,每一夜都潜藏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她们在等待,像绷紧了弦的弓,等待着预料中的风暴。
突然,一阵极不协调的窸窣声,混杂着压低的、粗鲁的男人的交谈,如同毒蛇滑过草丛,悄然刺破了夜的静谧。
“来了。”陈巧儿心中一动,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身边的花七姑身体瞬间绷紧,冰凉的手指摸索着,紧紧攥住了她的手。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在极微弱的光线下,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以及破釜沉舟的决绝。
陈巧儿轻轻捏了捏七姑的手以示安抚,用气声道:“别动,听声音,人不多,像是从后山小路摸过来的。”她的现代灵魂赋予了她超出这个时代女子的冷静分析能力,而数月来的山林生活,则让她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花七姑屏住呼吸,点了点头,心脏却擂鼓般狂跳。她知道,巧儿布置的那些“小玩意儿”,今夜将要迎来第一次真正的检验。
院墙外,两个黑影正如陈巧儿所料,是李员外麾下的两名泼皮。一个叫赵三,一个叫王五。他们得了王管家的吩咐,今夜的任务简单又龌龊——不是强攻,而是先来探探路,最好能偷偷潜入院子,留下点“纪念品”,比如砸坏水缸,或是丢些污秽之物,旨在恐吓,要让花家知道,员外爷的耐心是有限的,抵抗毫无意义。
“妈的,这鬼地方,真偏。”赵三低声抱怨,试图去推那扇看似简陋的院门。 “小声点!完事了赶紧回去领赏钱,够你喝一壶了。”王五催促道,目光贪婪地扫过安静的院落,仿佛已经看到酒肉在向他招手。
赵三用力一推,门却没动。“咦?从里面闩上了?”他嘀咕着,并未多想,便习惯性地抬脚,打算从院墙一侧较低矮的地方翻过去。那里看似是个完美的突破口,墙根下还堆着一些看似凌乱的竹竿和枯枝,正好垫脚。
王五也没在意,跟着赵三就要往上爬。
“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划破夜空,惊起附近树梢上栖息的几只飞鸟。
只见赵三那只率先踩上“垫脚竹竿”的脚,并未如预期般踏实,反而猛地向下一陷!那些看似随意摆放的竹竿骤然塌陷散开,露出底下一个小小的浅坑。更可怕的是,坑中竟埋着数十根被削得尖利无比的细小竹签!虽然坑不深,竹签长度有限,不足以致命,但赵三这一脚踩实,那些尖刺瞬间刺穿了他薄薄的布鞋底,深深扎入脚掌!
钻心的疼痛让他魂飞魄散,惨叫一声后便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抱着鲜血淋漓的脚掌在地上翻滚哀嚎。
“怎么了?!咋回事?!”王五大惊失色,慌忙后退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同伴,又看看那堆突然变成伤人工器的竹竿枯叶,背后瞬间冒出一层白毛汗。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农家院墙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有…有陷阱!我的脚!!”赵三疼得语无伦次。
王五定了定神,既惊且怒。“妈的!邪了门了!”他不敢再靠近墙根,转而小心翼翼地去研究那扇院门。他抽出随身带的短棍,试探着捅了捅门板。
门纹丝不动。他加了点力气去推。
就在此时,门楣上方,一个用藤蔓巧妙悬挂、原本平衡着的瓦罐,因为门板的轻微震动失去了最后的稳定,“哐当”一声直坠下来!
王五听到风声,下意识抬头,只见一团黑影当头罩下!他怪叫一声,慌忙向后跳开。
“啪嚓!” 瓦罐摔得粉碎,里面的东西四溅开来——并非石头或铁钉,而是黏糊糊、腥臭扑鼻的漆黑液体,溅了王五满头满身。
是沤了不知多久的、肥田用的粪水混合物!
那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将王五包裹,呛得他几乎晕厥过去,胃里翻江倒海,连连干呕。地上的赵三也被溅了一身,伤口的疼痛加上这扑鼻的恶臭,让他哭嚎得更加绝望。
屋内的陈巧儿,透过窗缝默默看着这一切。她的脸上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沉着。这些陷阱是她结合了现代物理知识、看过的野外求生节目以及山里人智慧捣鼓出来的“杰作”。“竹刺猬”是对付踩踏点的,“臭弹迎宾”则是心理和感官的双重打击。效果似乎不错。
花七姑也凑在一旁看,吓得手心冰凉,却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意。她紧紧捂住嘴,防止自己叫出声,但看向巧儿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和依赖。
院外,王五暴跳如雷,彻底被激怒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污秽,嘶吼道:“是谁?!给老子滚出来!装神弄鬼!看老子不砸了你这破院子!”耻辱和恶臭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抡起短棍,不顾一切地就要朝院门砸去,试图破门而入。
就在他的棍子即将碰到门板的刹那——
“哐哐哐——!!哐哐哐——!!!”
一阵急促、响亮、毫无预兆的铜锣声,如同霹雳般在他们身后炸响!那声音极其突兀,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简直如同惊雷,震得人心胆俱裂!
不仅是王五和赵三被这身后乍起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坐在地(赵三再次压到伤脚,疼得差点背过气去),连附近几户已然熄灯入睡的人家,也被纷纷惊醒,黑暗中传来孩童受惊的哭闹声和大人模糊的惊问。
王五肝胆俱颤,猛地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瘦削的身影!夜色朦胧,根本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那人手里提着一面铜锣,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噪音,显然正是由此发出。
那身影一击响锣后,并不停留,也不言语,如同山鬼般悄无声息地迅速隐没到了更深的黑暗里,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令人心慌的锣声余韵,还在山谷间回荡。
“鬼…鬼啊!!”王五的勇气彻底被这诡异的一幕击垮了。脚底的陷阱、头上的臭弹,还能说是人为布置,可这身后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惊锣人,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结合村里最近隐隐流传的关于花七姑是“仙姑”、她身边那个陈巧儿会“巧工法术”的谣言,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再也顾不得地上的同伴,也顾不得什么赏钱任务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朝着来路狂奔而去,仿佛身后有无数恶鬼在追赶。
“王五!王五哥!别丢下我!救救我!!”赵三看着同伴逃窜的背影,绝望地哭喊着,拖着受伤的脚,挣扎着也想爬走,却速度缓慢。
院内,陈巧儿轻轻吐出一口气,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真正的笑意。那敲锣的自然不是鬼,而是她事先安排好的另一重保险——她用前几天偷偷烤好的两块精细麦饼,说动了邻家那个总吃不饱、胆子却奇大、跑得飞快的半大小子狗娃。她教他躲在那棵树后,听到第二声惨叫(即瓦罐落地声)或者看到有人要强行砸门,就立刻拼命敲锣,然后不管发生什么,立刻跑回家睡觉,绝不对任何人提起。
狗娃完美地执行了任务。
夜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赵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和呜咽声。
花七姑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软软地靠在陈巧儿肩头,后怕与兴奋交织,让她微微颤抖。“巧儿…他们…他们跑了…我们…成功了?”
“暂时吓跑了而已。”陈巧儿揽住她,声音保持着冷静,目光却锐利地再次投向窗外,“麻烦还没完全结束。”
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赵三的哀嚎声在减弱,似乎正在努力试图爬远。
很快,远处传来了更多的动静——不是来自后山,而是来自村内的方向。被铜锣声惊醒的村民们,虽然不敢轻易开门查看,但终究按捺不住好奇与担忧,一些胆大的男人开始互相吆喝着,举着火把、提着锄头棍棒,结伴朝着声音传来的村尾方向小心翼翼地聚拢过来。
火把的光亮逐渐驱散黑暗,人声嘈杂。
“刚才啥动静?” “好像是赵三?他怎么趴在这儿?” “天哪!这啥味儿?!” “快看他的脚!都是血!” “这大半夜的,他们跑花家院子外来干啥?”
村民们围了上来,看到赵三的惨状和满地狼藉(碎瓦片、血迹、以及弥漫的臭气),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惊疑、猜测,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花家姐妹的忌惮。看来,关于“巧工娘子”和“七姑仙舞”的传闻,今夜之后,恐怕要增添更多活灵活现的细节了。
陈巧儿迅速拉着花七姑躺回床上,假装也被吵醒,披上外衣,脸上摆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茫然,准备出去“查看情况”。
但在推开屋门,融入那片火把的光晕和村民们探究的目光之前,陈巧儿的心并未放松。她知道,今夜的小胜,凭借的是出其不意和夜色掩护。李员外吃了这个亏,折了面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的报复,下一次,绝不会再如此简单。
那个逃走的王五,会带回怎样添油加醋的描述? 李员外和那位更精明的王管家,又会从中推测出多少信息? 村民们的好奇与恐惧,最终会导向同情,还是更大的孤立?
一个个问号,如同隐在火光之后的幢幢鬼影,预示着更大的风波,正在暗处悄然酝酿。
今夜惊走了豺狼,但虎豹,仍在黑暗中窥伺。她们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