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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盛名之累与新的觊觎

女医学堂在经历了构陷风波并成功化解后,非但没有沉寂,反而因其坚韧和展现出的价值,声望更上一层楼。皇帝玄凌的持续关注和赏赐,如同一面无形的护身符,也如同一把双刃剑,将其更深地置于宫廷权力博弈的聚光灯下。

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除了之前的攀附与好奇,更多了几分实质性的诉求。一些家中确有病患、尤其是患有妇人隐疾或是不便对外人言症状的官宦家眷,开始悄悄递帖子,希望能请女医学堂的女医上门诊视。她们看中的,正是女医同为女子,便于沟通,且流珠等人之前在疫区和公开课展现出的医术,也让人信服。

起初,流珠对此持谨慎态度。她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更明白若处理不当,极易被卷入高门大户的隐私恩怨之中。她定下规矩:学堂以教学为本,不主动接外诊。但若有紧急或特殊病例,经她亲自审核后,可派学业优良、心思缜密的学员,在教习或有经验的学员带领下前往,且必须两人同行,严格记录病案,不收受贵重财物,只按市价收取基本的诊金药费。

这一规矩,既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外界的需求,展现了学堂的仁心仁术,又最大限度地规避了风险,保持了学堂的独立性和纯洁性。

然而,盛名之下,必有更加炽热和复杂的目光。这目光,不仅来自深宫,也开始来自宫墙之外。

桃花隐现——裕亲王的青眼

这一日,流珠正在书房审阅秋菊整理的一份关于小儿惊风病症的医案汇总,门房来报,裕亲王府的长史求见。

裕亲王玄澈,乃当今圣上的幼弟,年纪只比流珠大五六岁,素有名士之风,性好山水诗文,亦对医卜星相略有涉猎,在宗室中以其风雅洒脱闻名,较少参与朝政纷争。他突然派人来访,让流珠颇感意外。

来者是位四十余岁、面容清癯、举止文雅的中年文士,自称姓顾。他并未摆出亲王府的架子,反而十分客气,奉上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盒。

“流珠女史,鄙人奉王爷之命前来。王爷日前偶感风寒,太医院照例开了方子,已无大碍。只是王爷素闻女史医术精湛,尤擅调理之道,又闻女史正在编纂医书,特命鄙人将府中收藏的一套前朝御医关于‘养生导引’的笔记手札复本送来,或对女史着书立说有所裨益。”顾长史言语温和,态度恳切。

流珠打开木盒,里面是几卷抄录工整的绢书,墨迹犹新,显然是近期才精心誊写的。内容确实是关于呼吸吐纳、导引按跷等养生之法,与她正在编写的调理部分颇有契合。这份礼物,不显贵重,却送到了点子上,显得用心至极。

“王爷厚爱,流珠愧不敢当。此等珍贵笔记,流珠定当仔细研读,不负王爷美意。”流珠谨慎地道谢,心中却警铃微作。裕亲王此举,示好之意过于明显。他一个闲散王爷,为何会对她这个女官如此关注?

顾长史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微笑道:“女史不必多虑。王爷常说,人才难得,尤以女子而有济世之才、坚韧之志者,更为可贵。王爷欣赏女史的才学与风骨,此举纯属惜才,并无他意。王爷还让鄙人转告,若女史在编纂医书过程中,需查阅什么孤本典籍,王府藏书楼或可提供些许方便。”

话已至此,流珠只能再次道谢。送走顾长史后,她看着那几卷绢书,心绪难平。裕亲王的“欣赏”和“惜才”,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中,任何来自皇族成员的格外关注,都可能是祸端的开端。她将绢书收入书柜,决定暂时冷处理,不予回应。

然而,这只是开始。此后,裕亲王府偶尔会送来一些不显眼却雅致的物件,有时是一盆品相极佳的兰花,有时是几味市面上难寻的珍稀药材样本,附上的名帖也总是言辞得体,仅限于学术交流或欣赏之意,从不越矩。这种温和而持久的关注,像春雨般无声无息,反而让流珠更加难以应对。她既不能像对待华妃那样明确划清界限,也无法坦然接受,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客套与距离。

赴宴承恩公府(上)——步步惊心

就在流珠为裕亲王的事暗自烦恼时,一份来自承恩公府的帖子,被恭敬地送到了她的案头。承恩公夫人,也就是皇后的母亲,称自己“年老体衰,时常心悸头晕,夜不能寐”,听闻女医学堂医术精湛,尤其流珠女史擅长安抚调理,特请过府一叙,顺便“请教养生之道”。

帖子措辞客气,甚至带着几分谦卑,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流珠瞬间警觉起来。皇后母亲生病,太医院多少国手圣手可供驱使,为何偏偏要找上她这个“离经叛道”的女医学堂总管?这绝非简单的求医问药!是试探?是拉拢?还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春兰和秋菊得知后,都忧心忡忡。

“姑姑,承恩公府……这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绝不能去!”春兰急道。

秋菊也蹙眉:“是啊,姑姑。皇后刚刚在您这里吃了亏,她母亲就来相请,这其中必有蹊跷。万一在府中出了什么差池,我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流珠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她知道春兰和秋菊的担忧很有道理。拒绝,是最安全的选择。但,真的能拒绝吗?承恩公府地位尊崇,皇后母亲以如此“谦和”的姿态相邀,若断然回绝,无疑会授人以柄,落下“恃宠而骄”、“不识抬举”的口实,甚至可能被曲解为对皇后乃至皇家的不敬。

深思熟虑后,流珠决定赴约。但她并非毫无准备。

她向苏培盛递了话,禀明承恩公夫人相邀之事,言辞恳切地表示自己医术浅薄,恐难当重任,但夫人盛情难却,只得前往,恳请苏公公代为回禀皇上。这是一种隐晦的报备和寻求庇护。

随后,她精心挑选了同去的人选。她没有带医术最好的秋菊,而是带了沉稳细心、善于察言观色的春兰,以及外伤救护出色的冬梅。带上冬梅,是流珠的一步暗棋,万一遇到需要验看外伤或是突发状况,冬梅的专业能力或许能派上用场。同时,她再三叮嘱二人,此行多看少说,谨言慎行,一切听她指示。

赴宴那日,流珠穿着一身素净得体的七品女官常服,只戴了皇帝赏赐的那支点翠如意簪,以示不忘皇恩。春兰和冬梅也穿着统一的学员服,举止沉稳。

承恩公府邸巍峨气派,仆从如云,但气氛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接待她们的是一位面容严肃的嬷嬷,言语客气,眼神却带着审视。穿过层层庭院,流珠能感觉到暗处有不少目光在窥视着她们。

承恩公夫人是一位保养得宜、鬓发如银的老妇人,穿着雍容华贵,斜倚在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上,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但那双与皇后颇为相似的眼睛里,却沉淀着历经世故的深沉与精明。

“流珠女史来了,快请坐。”夫人声音温和,示意看座,“老身近来身子总是不爽利,听闻女史医术高明,连皇上都赞不绝口,故而冒昧相请,还望女史莫要见怪。”

“夫人言重了。”流珠恭敬行礼后,方才侧身坐下,姿态不卑不亢,“卑职才疏学浅,承蒙皇上错爱,实不敢当‘高明’二字。夫人凤体违和,太医院众位太医皆为国手,定有良方。”

夫人笑了笑,轻轻摆手:“太医院的方子吃了不少,总是不见根除。人老了,就图个清静,听女史之前讲解妇人调理,颇合养生之道,故而想听听女史的高见。”

她并未直接让流珠诊脉,而是东拉西扯地问了些关于养生、饮食、甚至女子情绪调理的问题,言语间似乎对流珠编纂的《妇人科辑要》很是感兴趣。流珠心中警惕,回答得十分谨慎,引用的皆是《黄帝内经》、《千金方》等经典中平和稳妥的理论,绝不涉及任何可能引起争议的现代观念或个人臆测。

谈话间,夫人状似无意地提道:“说起来,皇后娘娘近日凤体也有些不适,似是旧日头风症又犯了,心情郁结。女史医术如此了得,若有空暇,不妨也入宫为娘娘请个平安脉,开几剂调理的方子?”

图穷匕见!

赴宴承恩公府(下)——巧破僵局与归途“偶遇”

电光火石之间,流珠已然有了决断。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为难,起身离座,躬身道:“夫人厚爱,流珠感激不尽!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流珠天大的福分。只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愈发恭谨却坚定:“皇后娘娘凤体金贵,关乎国本。太医院众位院判、御医,皆是医术精湛、经验丰富之国手,日夜为娘娘请脉调理,岂是流珠这等末学后进、粗浅之辈所能置喙?流珠所学,多侧重于民间常见病患防治与基础护理,于娘娘凤体这等疑难杂症,实在不敢妄言,以免延误病情,罪该万死!”

她将姿态放到最低,充分承认太医院的权威和自己的“不足”,以“不敢延误病情”为由,巧妙地拒绝了承恩公夫人的“提议”。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错处。

承恩公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和煦:“女史过谦了。既然女史有所顾虑,那便罢了。”她似乎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又闲话了几句,便以“精神不济”为由,端茶送客。

离开承恩公府,坐回马车,春兰和冬梅才长长松了口气,后背都已被冷汗湿透。

“姑姑,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冬梅拍着胸口道。

春兰也心有余悸:“承恩公夫人最后那眼神……姑姑,我们这次算是彻底将皇后得罪狠了。”

流珠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脸上也带着一丝疲惫:“得罪是必然的。从她开始构陷我们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敌非友。今日我们若退一步,日后便有无穷的麻烦跟上来。至少,我们守住了底线,没有落入她的圈套。”

她知道,经此一事,皇后对她的恨意只会更深。

马车行至一段相对僻静的街道时,忽然放缓了速度,外面传来车夫与另一队人马交涉的声音。流珠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对面是一队仪仗精简却难掩贵气的车驾,为首的骏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月白蟒袍的年轻男子,面容俊雅,眉眼含笑,正是裕亲王玄澈。

“前方可是女医学堂流珠女史的车驾?”裕亲王的声音温和传来。

流珠心中一惊,只得示意停车,与春兰冬梅下车见礼。

“卑职流珠,参见裕亲王。”

“不必多礼。”裕亲王翻身下马,动作潇洒,“本王刚去西郊别院赏梅归来,不想在此偶遇女史。女史这是从何处归来?”

流珠垂眸答道:“回王爷,卑职方才应承恩公夫人之邀,过府叙话。”

“承恩公府?”裕亲王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夫人倒是好兴致。想必是与女史探讨养生之道了?”他话语轻松,眼神却带着一丝探究。

流珠不欲多言,只含糊应道:“夫人垂询,卑职略尽绵力而已。”

裕亲王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笑了笑,也不再追问,转而道:“今日天气甚好,偶遇即是缘分。本王别院的白梅开得正好,清雅幽静,不知可有荣幸,邀女史同往一观?或许对女史编纂医书,陶冶性情,亦有所得。”

这已是近乎直接的邀请了!流珠的心猛地一跳。裕亲王这“偶遇”,未免太过巧合。她若答应,便是接受了亲王的私下邀约,无论是否单纯赏梅,都足以引来无数猜测和是非;若拒绝,便是当面驳了亲王的面子。

“王爷厚爱,流珠感激不尽。”流珠福身,语气恭敬却疏离,“只是卑职刚从承恩公府归来,学堂中尚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且……男女有别,恐有不便,实在不敢叨扰王爷雅兴,还请王爷见谅。”

她再次抬出了“规矩”和“男女之防”,态度明确。

裕亲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并未动怒,只是深深看了流珠一眼,那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几分玩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势在必得。

“既如此,本王也不强人所难。女史忙于公务,本王佩服。日后若得闲暇,再邀不迟。”他翻身上马,示意车队让开道路,“女史请。”

“谢王爷。”流珠再次行礼,带着春兰冬梅迅速回到车上。

马车再次启动,流珠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裕亲王的出现,绝非偶然。他似乎在用一种温和的方式,步步靠近。这种不同于皇后直接打压的“追求”,让她感到另一种层面的压力和困扰。

内部砥柱——信任、考验与幸福的暖光

从承恩公府和裕亲王“偶遇”的双重压力下归来,流珠更加注重学堂内部的稳固。她深知,外部的压力越大,内部的团结和信任就越发重要。

她开始有意识地赋予春兰、秋菊、冬梅等人更多的责任和权力。让春兰独立负责与内务府、乃至部分低级官员家眷的日常联络与协调;让秋菊在教习的指导下,开始尝试独立处理一些前来问诊的普通病患,并整理相关的医案;让冬梅除了负责外伤救护教学,也开始参与学堂的安保和纪律巡查。

这不仅是为了锻炼她们,更是为了在学堂内部形成多个支撑点,避免权力过于集中,也避免因她一人出事而导致整个学堂瘫痪。她甚至在一次核心会议上明确提出:“学堂非我流珠一人之学堂,而是我们众人心血所系。若有一日,我因故无法再主持事务,春兰可暂代总管之职,秋菊负责教务,冬梅负责庶务与安全,需得同心协力,维持学堂运转,等待皇上旨意。”

她的话,让春兰等人既感责任重大,又深受感动,彼此间的信任与依赖更加深厚。

然而,信任并非盲目。流珠也深知人性的复杂,尤其是在权力和利益面前。她开始设计一些细微的、不引人注目的考验。

例如,她会故意在春兰面前,流露出对某位家世较好的学员的格外“看重”,观察春兰是否会因此产生嫉妒或不平;她会让秋菊负责一笔不大不小的采购款项,暗中核对账目是否清晰;她会在冬梅负责巡查时,安排人制造一些微小的“违纪”事件,观察她是否能够公正处理。

这些考验并非出于不信任,而是为了确保她所选定的“砥柱”,在面临真正的诱惑和压力时,能够守住本心,不负所托。幸运的是,春兰等人皆通过了这些无声的考验,她们或许能力有高下,性格有差异,但品性皆敦厚可靠,对学堂、对流珠的忠诚经得起检验。

在这充满压力的日子里,也有一些温暖的瞬间,如同阴霾中的阳光,照亮着流珠的心。

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看到学员们的成长和改变。那个曾经因为家族压力而动摇的瑞珠,在流珠暗中斡旋、其父处境改善后,学习更加刻苦,在一次处理幼儿高热惊厥的模拟演练中,她沉着冷静,用药精准,得到了教习的大力赞扬。看到她眼中重新燃起的自信光芒,流珠感到由衷的喜悦。

还有秋菊,这个醉心医药理论的姑娘,不仅医术精进,更开始尝试将自己的一些心得整理成文。当她将自己写的第一篇关于“几种常见草药炮制方法对药效影响的初步观察”的文章,小心翼翼地拿给流珠看时,脸上那种混合着羞涩与期待的神情,让流珠仿佛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她仔细阅读,提出了中肯的建议,并鼓励她继续深入研究。这种学术上的传承与共鸣,是她在冰冷的宫廷斗争中,所能感受到的最纯粹的幸福之一。

甚至连那个最初有些娇气的冬梅,也在一次次的外伤救护实践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乐趣。她不仅技术娴熟,更难得的是对伤患抱有极大的耐心和同情心。一次,学堂收养的一只受伤的流浪猫,在她精心照料下痊愈,黏在她身边不肯离去。看着冬梅抱着小猫,脸上露出的纯真笑容,流珠也忍不住莞尔。这些细微的、属于平凡生活的温暖,是她坚持下去的重要动力。

学术壁垒的松动与新的挑战

或许是那场成功的公开课起到了作用,或许是皇帝的态度产生了影响,太医院对女医学堂的学术壁垒,开始出现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之前那位拒绝流珠查阅古籍的太医,竟然主动派人送来了一套前朝流传下来的、关于小儿疳积的珍贵手札复本,说是“供女史参考切磋”。虽然态度依旧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赐予”意味,但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流珠抓住这个机会,以谦逊好学的姿态,亲自前往太医院拜谢,并与几位相对开明的太医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她不再试图挑战他们的权威,而是以“请教”、“补充”的姿态,讨论一些妇人科、小儿科以及外伤护理中的实际问题,并适时地提出一些来自现代医学、但用中医理论能够解释得通的观念和方法,如更加严格的卫生消毒、更精细的饮食调配对病情的影响等。

她的博闻强记、思路开阔以及对病患的细致关怀,渐渐赢得了这几位太医的尊重。虽然核心的针灸、方剂等高深领域依旧难以触及,但在基础医学、护理以及部分专科领域,女医学堂与太医院之间,开始建立起一种微妙的、非正式的交流渠道。

然而,就在学术环境稍有改善之时,新的挑战接踵而至。

随着女医学堂接诊的病例增多,尤其是开始接触一些官宦家眷的“疑难杂症”,一些流言蜚语也开始在暗地里流传。

有人说女医学堂的学员“不知廉耻”,竟敢查验男子(指外伤救护练习和少数紧急情况下对男性仆役的施救)的身体;有人说流珠编纂的《妇人科辑要》中,有些内容“有伤风化”,涉及女子私密之处,不堪入目;更有人捕风捉影,说某位官员的妾室在请女医学堂的人诊视后,竟莫名小产,暗示是女医用药不当所致……

这些流言恶毒而模糊,难以追查源头,却极具杀伤力,它们攻击的正是女医学堂立足的根本——声誉与专业性。

以正视听——公开验方与舆论博弈

面对这些阴险的流言,流珠知道,沉默和辩解都是徒劳的,只会越描越黑。必须用更加强势和公开的方式,来以正视听。

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公开验方。

她选择了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向所有与女医学堂有过来往的官宦家眷、京中知名的药商、以及太医院部分太医发出了邀请,在女医学堂内举行一场“医药研讨茶会”。

茶会上,流珠没有急于解释流言,而是首先展示了女医学堂严格的教学流程和药材管理制度,尤其是库房三方核验、账目公开的细节,让众人亲眼目睹其严谨。

接着,她请秋菊等人,现场演示了外伤救护的全过程,从工具消毒、伤口清理到包扎固定,每一个步骤都严格规范,并详细解释了为何需要这样做,引经据典,说明其科学性和必要性。对于男女之防,她坦然道:“医者眼中,只有亟待救助的伤患生命。生命面前,礼法规矩需得让位。若因拘泥虚礼而见死不救,才是真正的失德!我女医学堂所授救护之术,首要在于救命,心怀坦荡,何来‘不知廉耻’之说?”

最后,她拿出了那本被传“有伤风化”的《妇人科辑要》草稿,并非展示全部内容,而是选取了其中关于月经调理、带下防治等几个最容易被曲解的章节,公开讲解其医理依据和用药思路。她强调,书中所有内容,皆源于古典医籍和多年实践验证,旨在解除女子病痛,促进健康,言语恳切,论据扎实。

“流珠才疏学浅,编纂此辑要,只为抛砖引玉,供学堂教学参考。其中若有疏漏不当之处,欢迎诸位前辈、同行指正批判。但若有人未观全书,便断章取义,污蔑其中内容‘有伤风化’,流珠虽人微言轻,亦不敢承受此等污名!愿与任何对此书内容有异议者,当众辩论,以明是非!”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态度光明磊落。前来参加茶会的人,大多亲眼看到了女医学堂的规范与专业,听到了流珠合情合理的解释,那些模糊的流言在事实面前,不攻自破。几位受邀前来的太医,虽然对书中某些过于“直白”的描述仍觉不适,但在专业的医理讨论上,也无法找出明显的错漏,反而对流珠的学识和勇气暗自佩服。

至于那桩所谓的“用药不当导致小产”的谣言,流珠更是直接拿出了当时诊视的详细记录(隐去患者姓名)和所开药方,请在场太医共同评议。药方平和稳妥,以调理为主,绝无堕胎之嫌。那位官员后来也私下派人致歉,称是其妾室自己不慎摔倒所致,与女医无关。

这场公开验方的“医药研讨茶会”,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成功。它不仅有力地回击了恶意的流言,维护了女医学堂的声誉,更向社会展示了其开放、严谨、专业的形象。经此一事,女医学堂的根基更加稳固,那些暗中散播流言的手段,暂时失去了市场。

皇子的意外与抉择

就在流珠以为可以稍微喘息之际,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再次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三皇子玄晟,时年六岁,在御花园玩耍时,不慎被假山石划伤了手臂,伤口颇深,血流如注。伺候的太监宫女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抱往最近的宫殿并急召太医。

然而,事发地点距离太医院有一段距离,而恰巧,女医学堂因为日常采购药材,距离事发宫殿不远。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快去女医学堂请人!她们擅长处理外伤!”

当时在学堂内值班的,正是冬梅和另一名学员。闻听是皇子受伤,冬梅来不及请示流珠,立刻提起随身携带的急救药箱,飞奔而去。

等到流珠闻讯赶到时,冬梅已经冷静地为三皇子清洗了伤口,撒上了特制的止血生肌散(流珠根据古方改良),并用干净的白布进行了加压包扎。因为处理及时得当,血很快止住了,三皇子也因为疼痛缓解,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随后赶到的太医检查后,也不得不承认,这外伤处理得干净利落,最大程度地减少了感染的风险和后续留疤的可能。闻讯赶来的三皇子生母——懋嫔,看到儿子转危为安,对冬梅感激不尽,连声称谢。

事情看似圆满解决,皇子无恙,女医学堂再次立功。然而,流珠的心却沉了下去。

救治皇子,本是功绩。但皇子身份何等尊贵,为其诊治,需得经过严格程序和太医负责。冬梅此举,虽出于救人之急,却属“擅闯宫禁”、“僭越行事”!若有人借此发挥,扣上“惊扰皇子”、“意图不轨”的罪名,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消息传到景仁宫,皇后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女医学堂的人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皇子龙孙,千金之躯,岂是她们可以随意触碰诊治的?万一用药有误,或是包扎不当,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如此莽撞行事,眼中还有没有宫规皇权?!”皇后在皇帝面前,忧心忡忡地进言,句句看似关心皇子,实则字字诛心。

皇帝玄凌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他欣赏流珠和女医学堂的能力,但也极其看重规矩和皇权的威严。

流珠被紧急召至养心殿。

御前陈情与因祸得福

养心殿内,气氛凝重。皇帝玄凌端坐龙椅,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皇后坐在下首,眼神低垂,手中捻着佛珠。苏培盛垂手侍立一旁。

“流珠,三皇子之事,你可知晓?”皇帝开口,声音平淡。

“回皇上,卑职已知晓。学员冬梅擅离职守,惊扰皇子,卑职管教不严,请皇上降罪!”流珠跪倒在地,抢先请罪,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哦?你倒是认得爽快。”皇帝语气听不出褒贬,“朕听闻,你那学员处理外伤,手法倒是利落,三皇子已无大碍。懋嫔对她亦是多有称赞。”

皇后适时接口,语气温和却带着锋芒:“皇上,冬梅姑娘救治皇子心切,其情可悯。只是……宫有宫规,皇子安危更是重于泰山。此次虽是万幸,但此例一开,日后若人人都以‘救人心切’为由,擅自接近皇子龙孙,这宫闱安全,岂不是形同虚设?臣妾以为,功是功,过是过,还需明辨才是。”

流珠心中冷笑,皇后这是要将冬梅乃至整个女医学堂置于“功不抵过”的境地。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皇上,皇后娘娘明鉴!冬梅擅闯宫禁,惊扰皇子,确是大错,卑职不敢辩解。但卑职敢以性命担保,冬梅此举,绝无半分不敬或僭越之心!当时情况危急,皇子血流不止,每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她身为医者,见到伤患,第一反应便是救人,此乃医者本能,亦是女医学堂平日教导之核心——‘生命至上’!”

她顿了顿,继续道:“女医学堂创立之初,便立下规矩,学员行事需谨守本分,不可逾越。此次冬梅犯错,卑职难辞其咎,愿领责罚。但恳请皇上、娘娘念在她年幼无知,且救治皇子有功,又是初犯的份上,从轻发落。卑职回去后,定当严加管束,重申宫规,绝不再犯!”

她的话语,既承认了错误,又阐述了救人的初衷,情真意切,最后将处罚的主动权交还给了皇帝。

皇帝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皇后,心中自有权衡。他欣赏流珠的担当和冬梅的果敢专业,也明白皇后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此次事件,女医学堂确实有功无过,若处罚过重,难免寒了人心,也显得皇室刻薄寡恩。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流珠。”

“卑职在。”

“你教徒不严,罚俸三个月,以示惩戒。至于那个叫冬梅的学员……”皇帝沉吟片刻,“救治皇子有功,赏银五十两。但擅闯宫禁,行为失当,罚……禁足学堂一月,抄写《宫规》百遍,深刻反省!日后若无朕或皇后的明确旨意,女医学堂任何人,不得再擅自接近皇子公主居所,违者重惩!”

这个处罚,可谓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既维护了宫规的严肃性,也肯定了女医学堂的功劳。

流珠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叩首:“卑职(奴婢)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皇帝已经开口,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经此一事,女医学堂虽受了些惩戒,但其“生命至上”的医者理念和高效的急救能力,却给皇帝留下了更深的印象。而冬梅也因为此次“胆大包天”的救治,在宫中名声大噪,连带着女医学堂的外伤救护科目,也受到了更多的关注和认可。

危机,再次化为了转机。女医学堂这株兰草,在经历了接二连三的风雨洗礼后,根系愈发深入地底,枝叶愈发苍翠挺拔。然而,流珠知道,皇后的耐心正在耗尽,裕亲王的关注也如影随形,下一次的风暴,恐怕将更加猛烈和复杂。她必须抓紧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更快地壮大自身,以应对那未知的、更加猛烈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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