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不知何时已落满了窗台,层层叠叠的枯黄像被时光遗落的碎笺,风一吹便簌簌作响。秋风卷着枯叶在庭院里打着旋,时而撞上朱红的廊柱,时而掠过青石板的缝隙,那无措又飘忽的模样,像极了十叶此刻沉寂又纷乱的心 —— 空落落的,却又被密密麻麻的痛楚填满,连呼吸都带着秋凉的萧瑟。
自那场变故后,她便再没离开过那张铺着暗纹锦缎的床榻。鹅绒锦被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连指尖都藏在柔软的被角下,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所有的纷扰、所有关于那场变故的碎片,都隔绝在温暖的被褥之外。可被褥再厚,也挡不住心底的寒意,那寒意从心口蔓延开来,顺着血脉流遍四肢百骸,让她连蜷缩的姿势都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僵硬。
七天了,整整七天。铜镜里的人影早已没了往日的鲜活,长发如瀑般散落在枕上,纠结着些许枯黄的断发,未曾梳理过的鬓发垂在颊边,遮住了大半张脸。桌上的青瓷碗换了一轮又一轮,温热的米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她却未曾好好尝过一口热食,唯有侍女送来的清水,会在渴到极致时,勉强抿上两口。那双曾含着星光的眼眸,此刻像蒙了一层薄雾的琉璃,空洞地望着床顶绣着缠枝莲的纱幔,连眨眼都透着迟缓。偶尔有水光在眼底泛起,像清晨凝结在枯叶上的露珠,却只在眼眶里打转片刻,便又悄无声息地隐去 —— 她连流泪的力气,都快被这无尽的悲伤耗尽了。
房间里静得可怕,连香炉里的沉香都早已燃尽,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淡味。只有窗外风吹落叶的沙沙声,一阵轻一阵重地飘进来,衬得这份沉寂愈发令人心疼。侍女们不敢进门,同门师兄师姐路过门口,也只敢放缓脚步,悄悄望一眼紧闭的房门,便匆匆离去 —— 谁也不敢轻易打扰,生怕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会击碎她那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心境,让她彻底崩塌。
哀莫大于心死的十叶,日渐消瘦。原本合身的锦裙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葛正瞳每日都会来门口数次,有时是放下刚熬好的温补汤药,有时是留下一块她从前爱吃的桂花糕,可每次都只是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毫无动静的寂静,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心疼不已,却也无计可施 —— 他知道,能唤醒十叶的,从来都不是旁人的劝慰,而是她自己能从这场绝境里走出来,可此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沉沦,连靠近都怕惊扰了她。
这间陈设简单的静室,成了十叶隔绝外界的壁垒。她将自己困在其中,日夜不分,唯一的念头便是用睡眠驱散心头的纷乱 —— 铺着素色棉垫的木榻上,她蜷缩着身子,双眼紧闭,呼吸却总在不经意间变得急促,即便沉入浅眠,梦中浮现的也全是柳清风的身影:是他月下舞剑时衣袂翻飞的模样,是他轻声叮嘱时眼底的温柔,就连偶尔蹙眉沉思的神态,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一旦睡意褪去,她便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本想借着打坐凝神静气,恪守修士的本分。可指尖刚触到膝上的法诀,心神便不受控制地飘远。丹田处的灵力本该如溪流般顺畅流转,此刻却滞涩难行,所有的专注力都被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身影打散。她强迫自己放空思绪,可越是压抑,柳清风的名字就越在心头盘旋,连带着过往相处的点滴片段,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涌现,让她根本无法进入修炼状态,唯有任由这满心牵挂将自己裹挟。
过去的一幕幕如云烟般在眼前重映,从模糊到清晰,再到刻骨铭心,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模糊双眼,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畔的锦缎,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还记得,那年在苍莽山间,自己被官兵逼至悬崖边,猛虎利爪几乎要划破她的衣袖时,柳清风如一道清风般从天而降。大树上他紧紧抱住自己让自己躲过追兵和猛虎,白衣翻飞,不知用了什么武器不过一招便将猛虎杀死,随后带着自己回了清风崖。也是从那天之后,她成了他的徒弟,住进了清风阁。往后的日子里,他日日亲手教她练剑 —— 晨光熹微时,他握着她的手腕纠正剑势;暮色四合时,他陪她在灯下读书,逐字逐句讲解道法典籍。她嘴馋时,他会带着她下山,去镇上的小馆吃好吃的;她夜里怕黑时,他会坐在她的床边,给她讲山间的奇闻轶事,直到她安然入睡,才悄然离去。
后来,朝夕相处的情谊渐渐变质,她望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羞怯,他待她的温柔也添了几分缱绻,两人终究是越过了师徒的界限,互生情愫。可那时的她,总觉得自己平凡渺小,配不上光芒万丈的他,更怕这份感情会给他带来非议与麻烦。于是,在一个清冷的凌晨,她连一封书信都未曾留下,独自下了山,任由他在清风崖上日日忍受相思之苦,却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未曾说出口。
再后来,她被葛天霸抓走,关在阴暗潮湿的密室里。冰冷的刀锋划破她的手腕,鲜血一滴滴落入瓷器,她疼得浑身发抖,却始终咬着牙不肯屈服。本以为会就此殒命,却没想到竟还有丹烟不肯放过她,给她偷下了剧毒。在葛正瞳的东宫结界里,她意识模糊,以为要与这世间诀别时,是柳清风及时出现,抱着奄奄一息的她,眼中满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与心疼。他为了救她,独自闯入凶险万分的无回谷,历经千难万险才寻得仙药。
之后,他们在大荒山的桃花谷隐居了一段时日 —— 春日里,桃花漫天飞舞,他们并肩坐在桃树下,他为她抚琴,她为他研墨;夏日里,他们在溪边垂钓,看晚霞染红天际。那段日子,没有纷扰,没有危险,只有彼此的陪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最悠哉的时光,连天上的神仙见了,大抵都会羡慕。也是在那段时间,师父让自己实现了当一个治病救人的医者的心愿。
可安稳的日子终究短暂,她不愿一直躲在他的庇护下,便跟着葛正瞳外出历练。只是每次遇到危险,无论是被妖兽围困,还是陷入敌人的陷阱,第一个赶到的永远是柳清风。他总是能在最危急的时刻出现,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挡下所有的风雨。
她还记得,那次师父为了重塑封印,带领清风崖的弟子在无回谷与上古妖魔大战数月。她放心不下,便独自前往魔界无回谷寻找他,一路上闯过重重关卡,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快要见到他时,却不慎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向妖阵。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柳清风再次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拉回身边。可他自己却因此陷入了妖魔的包围,若不是他道法高深,神通广大,那次的劫难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回到清风崖后,她为了突破境界,不得不暂时压制心中的情愫,故意疏离他。可她看得见,他夜里会在她的房门外徘徊,会在她修炼遇到瓶颈时,悄悄留下有助于突破的丹药。她知道,他也在日夜守护着她,在理智与情感之间苦苦挣扎。后来,她经历雷劫,天雷劈下的瞬间,她看到他不顾一切地冲向她,眼中的担心与急切,让她心头一暖。待她醒来时,才知晓是他用人工呼吸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一幕幕回忆在脑海中闪过,每一个片段都充满了柳清风的身影。十叶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心中满是酸楚与感激 —— 如果没有柳清风,竹十叶的命也许早就没了。是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给了她温暖与陪伴,给了她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可是如今,他却把从前的一切全都忘了。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她是他最疼爱的徒弟,忘了他们之间那些甜蜜又难忘的过往,更忘了他们曾许下的相守一生的诺言。这份遗忘,比任何劫难都更让她心痛,仿佛将她的世界彻底掏空,只余下无尽的悲凉。
静室外的长廊偶尔传来脚步声,却没人敢在门口多做停留。十叶闭门不出的这些日子,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寒气,连平日里相熟的同门都只敢远远观望,生怕惊扰了她。唯有葛正瞳,会在每日清晨将温热的汤药与糕点放在门口,轻声叮嘱一句 “记得进食”,再悄然离去。他知晓十叶心中的郁结,也明白此刻任何劝慰都显得多余,只能用这种沉默的方式,为她守住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成了整个院落里,唯一敢靠近她的人。
葛正瞳的书房却亮了整整六夜的烛火。
书架上的古籍被他一本本搬下,摊开在案桌上,书页间夹着的书签、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都见证着他的焦急与执着。
他指尖划过那些记载着神仙秘闻、法术妙诀的文字,目光死死盯着每一个可能与 “恢复记忆” 相关的字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线索。
烛火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是古籍的墙壁上,显得有些孤注一掷。桌上的茶换了一壶又一壶,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不停地翻找、查阅,指尖因长时间握着书卷而泛白,眼底的红血丝也愈发明显。
直到第七日清晨,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洒进书房,葛正瞳才在一摞积满灰尘的旧书里,翻到了那本封面刻着复杂纹路的《上古神秘籍》。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指尖在书页上快速滑动,当看到 “上古神之血可救神仙魂魄,可使失智神仙恢复神智” 这一行字时,他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激动得手指都微微颤抖。
可这份激动仅仅持续了片刻,便如潮水般退去。他缓缓合上古籍,靠在椅背上,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与失望。
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低声喃喃自语:“上古神之血…… 可这三界之中,乃至三界之外,哪里还有上古神的踪迹啊?” 那些传说中拥有无上神力的上古神,早在千万年前的天地浩劫中便已陨落,只留下寥寥几笔传说在古籍中流传。如今别说寻得上古神之血,就连是否还有上古神存活于世,都是一个未知的谜。他手中的《上古神秘籍》仿佛变成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胸口发闷,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泡影。
葛正瞳站在书房门口,指尖还残留着《上古神秘籍》封面的粗糙触感,心中的失落尚未完全散去,又被新的焦虑紧紧缠绕。他反复思索着:柳清风恢复记忆的希望渺茫得如同暗夜中的萤火,既然在柳清风身上寻不到突破口,那便只能从十叶这边想办法了。可让十叶开心起来,又谈何容易?她心中装满了与柳清风相关的过往,那些记忆如今成了扎在她心上的刺,每念及一次,便痛彻心扉。哪怕只是让她暂时忘记柳清风,暂时从这份痛苦中抽离片刻,对现在的她来说,或许都是一种解脱。
可到底该怎么做呢?葛正瞳在庭院中踱来踱去,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的迷茫伴奏。他绞尽脑汁,从人间的奇珍异宝想到天界的绝妙景致,却始终想不出能让十叶动容的法子。他深知十叶的悲伤早已浸透骨髓,寻常的消遣根本无法触碰到她的内心。眼下之际,似乎真的只有好好陪着她,用时间一点点温暖她冰封的心。可时间到底能治愈一切吗?又需要多久,才能让十叶眼中重新燃起光芒,而不是如今这般死寂?葛正瞳抬头望向天际,云层厚重,如同他此刻压抑的心情,看不到一丝光亮。
片刻后,葛正瞳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朝着十叶的寝殿走去。刚走到殿门口,他便看到十叶正坐在窗前的软榻上,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微微侧着头,目光直直地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那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几片残存的枯叶在风中摇摇欲坠,一如她此刻摇摇欲坠的心境。十叶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连葛正瞳走进殿内的脚步声,都未曾让她有丝毫反应。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没有焦点,仿佛灵魂早已脱离了躯体,只留下一具空壳坐在那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却丝毫暖不透她周身散发的悲凉气息,反而让她苍白的脸颊显得愈发脆弱,仿佛轻轻一碰,便会落下泪来。葛正瞳站在原地,看着这样的十叶,心中一阵刺痛,到了嘴边的安慰话语,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葛正瞳放轻了脚步,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般,缓缓走到十叶身边。他没有急着开口,只是轻轻在软榻旁的矮凳上坐下,目光顺着十叶的视线望向窗外 —— 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在风里晃得人眼晕,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像极了他们此刻抓不住的希望。十叶依旧一言不发,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给身边人半分,仿佛整个寝殿里,只有她与满室的悲凉共存。葛正瞳也陪着她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摆,殿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只是他的呼吸带着几分沉重的焦虑,而十叶的,却轻得像随时会断掉。
脑海里忽然翻涌出过往的画面,葛正瞳的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揪紧,泛起一阵尖锐的悔意。早知道十叶失去柳清风的消息会这般失魂落魄,当初说什么也不该让丹烟去照顾柳清风!那时的自己,何尝不是存了一点私心 —— 他盼着十叶能慢慢放下柳清风,能看到身边人的心意,可如今想来,那份私心竟成了刺向十叶的利刃。他怎么就忘了,十叶对柳清风的在意,从来都不是旁人能轻易撼动的?
葛正瞳悄悄抬眼,看着十叶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眼眶微微发酸。他从没想过,十叶对柳清风的感情会深到这般地步 —— 柳清风不过是忘了她,竟能让她陷入如此巨大的悲痛里,连带着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的鲜活。他多想钻进十叶的心里,替她拂去那些难过,可他连靠近她的悲伤都觉得无力,只能像现在这样,默默陪在她身边,做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久坐无言,葛正瞳看着十叶僵直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该扶她去床上歇会儿?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 十叶已经昏昏沉沉睡了整整七天,这七天里,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坐了起来,哪怕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想必也是不想再躺下了。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尊重她的选择,哪怕这份选择里满是痛苦。
而十叶的思绪,早已飘到了遥远的过去。窗外的风仿佛带着旧时光的气息,将她与师父柳清风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吹到了眼前 —— 是初遇时师父温柔的指点,是修炼遇到瓶颈时师父耐心的教导,是她受委屈时师父递来的暖茶,是无数个日夜里,师父陪在她身边的安稳。那些画面越是清晰,她的心就越是疼得厉害。为什么呢?师父明明以前那么疼她,为什么现在会忘了她?是不是师父根本就不想要她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疯狂地在她心里蔓延。十叶缓缓垂下眼,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既然师父不要她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或许,死了就好了,死了就能不用再想这些难过的事,不用再为师父的遗忘而心痛了。这个想法像一根藤蔓,悄悄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葛正瞳在十叶身后站了许久,靴底碾过地面细碎的绒毯,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他望着十叶单薄的背影,那背影映在窗棂透进的微光里,单薄得仿佛一触就会碎。桌上的粥品热了又凉,蒸汽在青瓷碗壁凝出水珠,又顺着碗沿滑落在托盘上,像他此刻无处安放的担忧。见十叶始终望着窗外发呆,连指尖都没动过一下,他终于按捺不住,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劝说:“十叶,别难过了。你已经七天七夜不吃不喝,熬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话音落下许久,十叶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棉絮,却带着刺骨的绝望:“哥哥,金丹境的人怎么死?”
葛正瞳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重锤砸中,他快步绕到十叶面前,眉头拧成一团,语气里满是急切与难以置信:“你说什么胡话!好不容易修到金丹,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境界,你怎么能说这种傻话?”
十叶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力气,带着难以言说的艰难:“师父这个样子,我活着有什么意思?难道要我看着师父和丹烟师姐成婚生子吗?” 她说着,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那样的画面 —— 柳清风牵着丹烟的手,眉眼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两人并肩站在红烛之下,接受众人的祝福。那想象中的场景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葛正瞳见她这般模样,连忙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语气放得格外柔和,试图将一丝希望递到她眼前:“你师父只是失忆了,不是不爱你了。只要我们找到能让他恢复记忆的办法,他就会回到你身边,还会像以前一样疼你。”
“有什么办法呢?” 十叶终于抬起眼,眼底布满红血丝,带着浓浓的无助,“他是神仙,又不是凡人,凡人病了可以找大夫治,可神仙病了,根本无药可医。”
“总会有办法的。” 葛正瞳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定定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给她鼓劲,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再说,你不是还有我吗?”
十叶愣愣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茫然的疏离:“有你怎么样?”
葛正瞳忽然话锋一转,故意放柔了语气,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想逗她展露一丝笑意:“有我陪着你,我们也可以成婚生子啊!”
这话一出,十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回过神,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带着几分气恼地瞪着他:“你想得美!” 说罢,还轻轻鼓了鼓小脸,那模样总算有了几分往日的鲜活,不再是之前那般死气沉沉。
葛正瞳见她有了反应,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眉飞色舞地解释:“好了好了,别生气,我才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我即使要娶你,也得等你神智清醒,心甘情愿点头才行。我可不像丹烟,明知道柳清风失忆了,还非要和他订婚,哪有半分君子气度。”
谁知十叶却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有些出人意料:“嗯,丹烟师姐是女子,本就不是君子。不过,我要是丹烟师姐,或许也会那么做的。”
葛正瞳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追问道:“你呀你呀,你就不恨你师姐吗?她明明抢了柳清风,你怎么还替她说话?”
十叶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着衣摆上的花纹,声音带着几分怅然:“又不怪她。要不是她和她父王出手相救,师父早就死了,我恐怕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能看到师父好好活着,就算他忘了我,我也该感激丹烟师姐。”
葛正瞳听完十叶的话,先是愣了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嗔怪:“你就是一个圣母。明明自己心里疼得快要裂开,却还替抢了自己心上人的人说话,哪有人像你这样委屈自己的?”
“我才不是圣母!” 十叶猛地抬起头,眼底的怅然瞬间被倔强取代,声音也比之前清亮了几分,带着不容辩驳的认真,“我要是圣母,就不会因为师父忘了我而难过到不吃不喝,更不会想过要去大闹他们的订婚礼。” 她说着,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摆,指节微微泛白,“但凡师父还有一点关于我的记忆,哪怕只是模糊的影子,我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定然会不顾一切把他从丹烟师姐身边抢回来,半分余地都不会留。”
这番话掷地有声,褪去了之前的脆弱与绝望,反倒显露出几分感情里的执拗与自私 —— 她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的软性子,只是柳清风的失忆,让她连争夺的底气都没了。葛正瞳看着她眼底闪烁的微光,心里忽然觉得,这样带着 “棱角” 的十叶,才更像从前那个敢爱敢恨的小姑娘。
他盯着十叶看了片刻,忽然灵机一动,生出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故意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说道:“要不咱们也办个订婚宴,热热闹闹地邀请柳清风和丹烟来参加。说不定在这种事情的刺激下,柳清风脑子里的记忆就被唤醒了,也说不准呢?”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馊主意,十叶那么在意柳清风,怎么可能愿意用这种方式去刺激彼此,更别提答应了。
葛正瞳原本还等着十叶反驳,或是嗔怪他胡思乱想,可没承想,十叶沉默了不过两秒,便抬起头,眼神定定地看着他,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好!”
“什么?” 葛正瞳瞬间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满是难以置信。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连忙追问:“十叶,你…… 你刚才说什么?你答应了?”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想看看十叶的反应,却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地同意,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殿内暖阁的熏香袅袅,可欣仙子刚吩咐侍从去准备订婚礼的礼服图样,十叶忽然轻轻抽回被葛正瞳握着的手,抬眸看向他,眼神清澈却带着几分认真:“没错,我愿意跟你订婚,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葛正瞳闻言,心头一紧,却又瞬间被期待填满 —— 别说一个条件,就算是十个、百个,只要能让十叶点头,他也愿意应下。他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难掩激动,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发颤:“你说!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此刻的他,哪怕明知这场订婚或许带着几分 “假意”,也足以让他欣喜若狂,满心都是能留在十叶身边的雀跃。
十叶垂了垂眼睫,指尖轻轻划过衣摆上的兰草纹样,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如果…… 如果师父恢复了记忆,记起了我们之间的过往,那我们的订婚,就要取消。” 她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那是对柳清风记忆归来的期盼,哪怕这份期盼,或许会让眼前的婚约化为泡影。
葛正瞳的心绪像是被风吹起的湖面,先沉了沉,随即又被更大的喜悦覆盖。他连忙追问,语气里满是急切的欢喜:“如果没有呢?如果柳清风一直没有恢复记忆,那我们的婚约……” 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 “承诺”,却又忍不住期待着十叶的答案。
十叶抬眸,迎上他炽热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如果没有,那这婚约,就作数。”
“好!一言为定!” 葛正瞳几乎是立刻应声,胸腔里的喜悦像是要溢出来一般。他甚至忍不住伸手,轻轻攥住了十叶的手腕,眼底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 他从没想过,十叶竟然会说出 “作数” 二字,这比任何承诺都让他心动。哪怕这场婚约最后只能维持一年,哪怕未来仍有变数,只要能拥有与十叶相守的时光,他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十叶看着他喜不自胜的模样,心头掠过一丝愧疚,却还是轻轻抽回了手:“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只是…… 想给自己一个念想,也给你一个交代。”
葛正瞳却不在意这些,他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温柔:“我知道,不管是念想还是交代,只要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就满足了。往后的日子,我会陪着你,等柳清风的消息,也等你真正放下的那一天。” 他心里清楚,十叶的心里仍有柳清风的位置,但他愿意等,等时光慢慢抚平她的伤痛,等她真正看到身边的自己 —— 哪怕这份等待,需要耗费很久很久。
温情诉谢藏亏欠,一诺护你永周全,葛正瞳为了十叶什么都愿意。
暖阁内的熏香渐渐漫过衣襟,十叶望着葛正瞳眼底毫不掩饰的欢喜,心头像是被温水浸过,泛起一阵柔软的酸涩。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声音轻得像落在湖面的羽毛:“谢谢你。”
这三个字她说得格外认真,可话一出口,又觉得太过单薄 —— 这些日子,葛正瞳为她做的事太多了:她伤心欲绝时,是他守在寝殿外彻夜不眠;她寻死觅活时,是他耐心开导,甚至不惜用订婚的法子让她重新燃起盼头;从前在仙门遇到危难,也是他悄悄出手相助。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欠了他多少,更数不清这样的 “谢谢”,已经说过了多少次。
葛正瞳听到这话,耳尖瞬间泛起微红,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几分窘迫的不好意思:“说什么呢,跟我还客气这个?” 他垂眸看向十叶,姑娘的发梢沾着一点暖光,侧脸的轮廓柔和得让人心颤,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 好想上前吻一吻她的额头,就像从前在梦里那样。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十叶此刻心意未定,他不能唐突了她,更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趁人之危。
十叶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轻轻攥紧了袖中的旧帕,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谢谢你一次一次让我活下来。我有时候会想,可能很多次,要是没有你,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那次她为了救柳清风闯下大祸,被天庭追责,是葛正瞳偷偷用魔界的秘宝替她挡了灾;还有一回她修炼走火入魔,也是他冒着风险闯入禁地带回解药。这些过往,桩桩件件都刻在她心里,成了沉甸甸的亏欠。
葛正瞳听她这么说,连忙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坚定,连带着语气都重了几分:“傻瓜,不许说这种话。我要你永远活着,好好地活着,不光是我,谁都不能伤害你。” 他望着十叶泛红的眼眶,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放得格外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即使是我也不行。”
说这话时,他的指尖微微蜷缩 —— 他怕自己哪一天会控制不住心意,做出让十叶为难的事;更怕自己的执念,会不小心给她带来半分伤害。所以他要先把话放在这里,既是对十叶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约束。
十叶被他眼底的认真烫得心尖一颤,连忙别开视线,望着窗外摇曳的魔焰草,轻声道:“你这样,会让我更过意不去的。”
葛正瞳却笑了,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过意不去也没关系,等你以后想通了,多陪我看看魔界的晚霞,就算是还债了。” 他没说的是,只要能护着她,这点 “亏欠”,他愿意让她欠一辈子。
窗外的魔焰草在风里轻轻晃动,暖阁内的熏香缠绕着两人的衣角。十叶听着葛正瞳温柔又坚定的话语,心头积攒的委屈与感激像是找到了出口,她猛地转过身,伸手环住了葛正瞳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
布料上还带着葛正瞳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魔界特有的草木气息,竟让她莫名觉得安心。这些日子积压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悄悄浸湿了葛正瞳的衣襟,她却没敢出声,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的惶恐与无助,都揉进这个迟来的拥抱里。
葛正瞳整个人都僵住了。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撞进怀里,鼻尖萦绕着十叶发间的浅香,他的脸 “腾” 地一下就红透了,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脖颈,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双手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 想回抱她,又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亲近;就这么僵着,又觉得辜负了她的依赖。指尖微微颤抖,连平日里的从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活像个第一次与姑娘亲近的毛头小子,手足无措得厉害。
殿内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十叶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葛正瞳能清晰地感受到胸口的湿润,也能察觉到怀中人身体的轻颤,那颗慌乱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良久,他终于慢慢放松了身体,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抚上十叶的后背。掌心贴着她单薄的肩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琉璃,一下一下,带着笨拙却真挚的安抚。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这样的动作告诉她:别怕,我在这里。
十叶的抽泣渐渐平息,却没有松开手,依旧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葛正瞳,你真好。”
葛正瞳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脸上的热度迟迟未退,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发顶,声音放得比棉花还软:“傻丫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他多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让这个拥抱再久一点,可他也知道,十叶此刻的依赖,或许带着几分感激的成分。但没关系,哪怕只是这样,他也觉得满足。
又过了一会儿,十叶才慢慢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她的眼眶红红的,鼻尖也泛着粉,像是刚哭过的小兔子,却对着葛正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 那笑容很淡,却比往日里的沉寂多了几分鲜活,像冰雪初融时冒出的新芽。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十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指尖轻轻蹭了蹭衣角。
葛正瞳连忙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慌乱的温柔:“没事没事,一件衣服而已,不算什么。” 他看着十叶眼底的笑意,心头像是被暖阳照过,连之前的紧张都化作了满心的欢喜,“只要你能开心点,就算把我所有衣服都弄湿,我也乐意。”
这话逗得十叶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眼眶里的水汽还没干,却多了几分灵动。葛正瞳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之前的手足无措早已不见,只剩下满满的暖意 —— 他知道,这条路或许还很长,但只要能看到她的笑,所有的等待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