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那几株不按常理出牌的花草，终究是没瞒住。
起初只是正院里伺候的几个心腹丫鬟太监私下嘀咕，但福晋院里的墨兰夏天结苞了、寒菊叶子绿得反光这种稀罕事，就像长了腿儿似的，没几天就传遍了四阿哥府。
“听说了吗？正院那花儿，见着福晋的福气，都乐得找不着北，乱开一气了！”
“何止啊！我瞅着那叶子，绿得都快滴油了！指定是沾了福晋的仙气儿！”
“看来咱们府上这位福晋，是真真儿的带福之人，连花草都能点化了！”
流言这玩意儿，向来是越传越邪乎，从福晋福气厚到福晋能点化草木，不过就是几顿饭的功夫。这风，自然也毫不意外地，顺着宫墙缝隙，吹进了紫禁城。
这日，胤禛被康熙召至乾清宫询问户部观政的体会。他谨慎地对答着，将近日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条理清晰地陈述了一遍，既不刻意卖弄，也不过分藏拙。
康熙端坐在御案后，听着四儿子沉稳平实的回话，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这个老四，性子是冷了些，但做事踏实，心思缜密，是个能办事的。
待胤禛回禀完毕，康熙并未立刻让他退下，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悠悠地用杯盖拂着水面上的茶叶，仿佛随口一提般，语气平和地问道：“朕近日听闻，你府上那位嫡福晋，倒是个有福的？”
胤禛心头猛地一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来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属于年轻皇子被问及家事时的腼腆与恭顺，迅速躬身回道：“回皇阿玛，不过是府中下人感念福晋性情温婉，善待仆役，加之乌拉那拉氏进门后，儿臣府中诸事顺遂，故有些溢美之词，当不得真，一切皆是托皇阿玛洪福齐天，庇佑儿臣。”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流言的来源，又轻描淡写地将祥瑞归结为溢美之词和皇阿玛洪福，把自己和福晋摘得干干净净。
康熙闻言，抬起眼皮，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胤禛低垂的头顶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审视与洞察。
“哦？性情温婉，善待下人。”康熙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能得下人如此拥戴，倒也是她的本事。”
他喝了口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问起了胤禛的功课。
胤禛心下稍安，知道这一关暂时是过去了，但后背却惊出了一层薄汗。皇阿玛这态度，看似寻常问询，实则已是留了心。他太了解自己的皇阿玛了，越是表现得不在意，往往越是放在了心上。
又问答了几句，康熙才挥挥手：“跪安吧。”
“儿臣告退。”胤禛恭敬地行礼，退出了乾清宫。
直到走出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胤禛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放松下来。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皇阿玛知道了，虽然目前看来只是当做一桩无关紧要的闲闻轶事，但帝王心，海底针。任何一点不寻常，都可能引起猜忌，尤其是涉及到他们这些成年皇子，尤其是……他想起前世九龙夺嫡的惨烈，眼神不由暗了暗。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清仪和孩子的安全，哪怕是皇阿玛的猜疑，也不行！必须更加谨慎。
马车在四阿哥府门前停下，胤禛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回心底，恢复了平日那副冷峻沉稳的模样，迈步下车。
他径直回了正院，一进院门，就看到清仪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玉剪，慢悠悠地修剪着那株祥瑞墨兰旁边一丛有些杂乱的茉莉。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她微微侧着头，神情专注，动作不紧不慢，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安然的气息。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他，便放下玉剪，唇角习惯性地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爷回来了。”
看着她这副浑然不觉外界风雨、岁月静好的模样，胤禛心头那点因康熙问话而产生的阴霾，瞬间散了大半。他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握住了她放在石桌上的手。
“嗯，回来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莹润如玉的脸上，又扫过那株结了苞的墨兰，心中五味杂陈。他的仙子，只是安静地待在这里，就已是光芒难掩。
“今日觉得如何？孩儿可还安分？”他拂开她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清仪对他这种随时随地动手动脚的行为已经快免疫了，只要不影响她吸收龙气，她都懒得挣扎。“很好，并无不适。”她顿了顿，想起刚才修剪花草时的发现，觉得有必要给他打个预防针，“爷，这院里的花草，近日似乎长得格外好些。”
胤禛心头一跳，面上却故作轻松：“是吗？许是花匠伺候得用心。”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带着点玩笑的口吻，“怎么？福晋也觉得自己福泽深厚，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了？”
清仪瞥了他一眼，对他这种贼喊捉贼的行为表示无语。“明明是你自己整天脑补祥瑞，现在倒来打趣我？”
她抽回手，拿起玉剪，继续修剪茉莉，语气平淡无波：“妾身只是觉得，草木生长自有其理，与福气何干？爷莫要听信那些无稽之谈。”
胤禛看着她这副科学修仙的淡定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他的仙子，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特别，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凡人的看法。
“好，好，爷不听。”他从善如流地应着，目光却愈发温柔。他喜欢她这副超然物外的样子，但也隐隐担忧，这份不谙世事，是否会让她在未来的风波中受到伤害，他必须更好地护住她。
“清仪，”他忽然正色道，“近日若宫里或是其他府上有谁递帖子邀你赴宴，或是传你说话，一律称病推了，可好？”
清仪修剪花枝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为何？”
胤禛不好直说康熙已经留意到她，只能寻了个借口：“你如今身子重，需要静养，外面那些应酬，虚与委蛇，劳心劳力，于你安胎无益，乖乖待在府里，让爷放心，嗯？”
他最后那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容置疑的宠溺和一点点恳求。
清仪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担忧，虽然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她一个修仙的，怀个孕能有多娇弱？但想到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社交麻烦，倒也乐得清静。
“知道了。”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下，“妾身本也不喜那些场合。”
见她答应得爽快，胤禛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摆弄着花枝，阳光在她指尖跳跃，那株茉莉在她手下愈发显得亭亭玉立。
就连她随手修剪的花草，都比别处的精神几分。
胤禛看着，心中那份吾妻绝非凡人的信念更加坚定。同时，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责任感也油然而生。
皇阿玛既然已经留了心，那他便更要步步为营，在他羽翼未丰之前，绝不能让她暴露在过多的目光之下。
他的仙子，他的祥瑞，合该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这方天地里，不受丝毫风雨。
而此刻的乾清宫内，康熙批阅完一份奏折，放下朱笔，端起已经微凉的茶。
“乌拉那拉氏，老四的嫡福晋。”他低声自语了一句，目光掠过殿外湛蓝的天空，深邃难辨。
这个能让冷面老四如此维护，又引得府中祥瑞频传的四儿媳，看来，确是有几分意思。他并未再多说什么，但显然，这位素来明察秋毫的帝王，已然对四阿哥府这位年轻的嫡福晋，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