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那声干涩嘶哑的水字刚出口,清仪几乎是瞬间就动了。
“等着,别动。”她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立刻起身去倒水,动作间,垂落的发丝扫过胤禛的脸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她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混着药香。
胤禛的目光像是黏在了她身上,追随着她略显急促却依旧稳当的背影,看着她拿起温在暖笼里的水壶,倒入杯中,又小心地试了试温度,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他心头发烫,又酸涩难言。
清仪端着一杯温水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单手托起他的后颈,将杯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慢点喝。”她低声嘱咐,声音比刚才稳了些,但眼底的疲惫依旧浓得化不开。
温水滋润了如同着火般的喉咙,带来难以言喻的舒缓。胤禛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清仪近在咫尺的脸上,离得这样近,她眼下的青黑,苍白的脸色,甚至唇角因焦灼而起的细微干皮,都看得一清二楚,一杯水很快见了底。
“还要吗?”清仪问,作势要再去倒。
胤禛艰难地摇了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发出更清晰的声音,却依旧嘶哑:“够了。”
清仪放下杯子,又仔细地用帕子替他拭去唇边的水渍。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他皮肤时,引得他心尖微微一颤。
他看着她做完这一切,重新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那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望着他,仿佛在评估他此刻的状态。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胤禛积蓄着力气,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这刚苏醒的清明不知能持续多久,他有太多话想问,有太多情绪堵在胸口,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她憔悴的容颜,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酸水里,又胀又痛。
他想起她刚嫁入府时,那份恰到好处的恭顺与疏离;想起弘晖生病时,她指尖那不可思议的、让太医都束手无策的高热迅速退去的微光;想起巫蛊娃娃事件中,她那双瞬间冰寒、仿佛能洞穿虚空的眼眸,以及事后轻描淡写的一句交由我来处理;更想起这次,那支淬毒的冷箭袭来时,她本可以轻易避开,却因被他死死护在怀里而错失了先机,而后,是她不惜自身、硬生生将他从阎王殿拖回来的数个日夜。
所有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他知道她不凡,从一开始就知道,重生带来的敏锐,让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同。他试探过,观察过,也从最初的震惊、忌惮,到后来的庆幸、依赖,直至如今……
他的心潮剧烈翻涌着,最终,所有的疑问、所有的试探,都被眼前这张憔悴不堪的脸庞击得粉碎,那些关于她是谁、来自何方的探究,在这一刻,忽然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这里,在他身边,为了他,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胤禛艰难地动了动他未受伤的那边手臂,手指在锦被上微微移动,然后,用尽此刻能凝聚的所有气力,轻轻地、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覆上了清仪放在床沿的手,她的手比他想象中还要凉。
清仪微微一怔,低头看向两人交叠的手,他的掌心因为失血和虚弱也有些凉,但那微微收拢的力道,却传递出一种固执的温度,她没有抽回手,只是抬起眼帘,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胤禛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那里面除了疲惫和关切,似乎还多了些他看不懂的、复杂的东西,他喉咙干涩,发声依旧困难,但每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带着嘶哑的气音,缓慢而郑重:
“清仪,”他唤她的名字,声音微弱,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为了我,动用如此力量,损耗自身至此……”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这口气将后面更重要的话推出来,眼神灼灼,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值得吗?”
清仪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她看着他,看着他凤眸中清晰的倒影,那个苍白、脆弱、却眼神执拗的自己,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毫不掩饰的心疼、后怕,以及一种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混合着巨大庆幸与某种确认的复杂情感。
他知道了,他一直都知道,或者说,他早已接受了她的不同,并且将这一切,都归结于力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就在清仪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直击核心的问题时,胤禛却仿佛看穿了她的迟疑。
他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带着无尽疲惫、却又了然于心的苦笑。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指,轻轻收拢,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更深的探寻。
他看着她,嘶哑的声音更轻了,却像羽毛般,精准地搔刮在她的心尖上:“或者说,清仪,这一次,我是不是终于可以确信……”
他的目光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一字一顿,清晰地问道:“你愿意为我停留,不仅仅是作为四福晋,而是作为我的妻,我的同道?”
同道两个字,他吐得格外缓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和一种跨越了凡俗认知的、试图与她并肩而立的渴望。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清仪心中那扇紧闭的、连她自己都未曾仔细审视过的心门,所有的防备,所有的疏离,在他这嘶哑却无比真诚的确认与请求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她看着他期待又带着一丝忐忑的眼神,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微弱的却固执的力道,千年冰封的道心,仿佛听到了冰层碎裂的清脆声响。
帐内烛火安静地燃烧着,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和彼此凝视的、充满了未言之语的双眼。空气,在胤禛问出那个问题后,瞬间变得凝重,却又充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令人心悸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