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松倾斜的刹那,我借着树身下坠的力道猛一蹬腿,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向前翻滚。落地时右肩重重砸在碎石上,未及喘息,眼角余光已瞥见一道寒光直扑士兵甲后颈。
是刀。
我旋身拔剑,剑鞘在岩面刮出一溜火星,剑刃横切而出,铛的一声撞开斜劈而下的钢刀。那人身形一顿,我顺势一脚踹中其膝窝,同时左手拽住士兵甲衣领将他甩向崖侧。他踉跄数步才稳住身形,脸色惨白。
“退!”我低喝一声,声音压得极沉。
头顶老松轰然断裂,粗大的树干砸入溪流,激起大片水花。烟尘未散,两侧崖顶已有黑影跃下,动作整齐划一,落地即成半圆阵型,将我们围在中央。他们穿着唐军轻甲,但肩甲与胸牌皆无军徽标识,腰带扣环刻着细密锯齿纹——那是先锋营私铸的标记。
三名袭击者呈品字形逼近,刀锋不指要害,专攻下盘与关节。一人佯攻王老六左侧,另两人却突然转向李七斤与士兵甲所在方位。这打法不是为了杀人,而是要逼我们自乱阵脚,甚至跌落断崖。
我抬手吹响短哨,三短一长。这是紧急召回信号。王老六立刻会意,虚晃一刀后撤两步,背靠一块凸起岩壁。李七斤也拖着士兵甲迅速后移。四人重新聚拢,形成背靠背防御阵型。
为首那人忽然收刀,冷眼盯着我:“陆扬,你该停在这里。”
我没答话,只将剑尖缓缓平举,指向对方咽喉。月光落在剑身上,映出一道细微的裂痕——那是昨日攀爬时磕在岩石上的。此刻裂口边缘已渗出血丝,顺着剑脊滑落。
“你们用的是合击三叠阵。”我开口,声音平稳,“第二轮进击时左翼拖后半步,第三轮换位走弧线切入。这套阵法,只有先锋营演过三次。”
那人不动声色,右手却悄然摸向腰间皮囊。
我继续道:“你们不出杀招,不取性命,只想拦路。敌军不会这么做。渤辽人若想截杀,早放箭了。”
他眼神微动。
“而且……”我忽然踏前一步,剑锋挑起他左袖,“你肩甲内衬露出来了。暗红色布条,缝在锁子甲夹层里——先锋营亲卫才能配发的识别标记。”
那人猛地抽臂后退,但已经晚了。王老六趁机掷出短矛,矛尖带着破风声钉入其右小腿。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手中皮囊掉落,滚出几枚铜钱大小的铁丸,表面刻着“先”字编号。
我上前一步,伸手掀开他的头盔。
一张熟悉的脸暴露在月光下。
张二狗。
先锋营炊事队副役。半月前在军营酒肆,因克扣我部粮饷被当众训斥。他当时低头不语,临走时却狠狠踩碎了我的陶碗。
“是你。”我说。
他咬牙抬头:“陆扬,你拿的每一份功劳,都是踩着别人往上爬。先锋大人说得对,像你这样的人,不该活着回去。”
“所以他就派你们来杀同袍?”
“没人要杀你。”他冷笑,“只要情报送不回去,就够了。”
我盯着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刺杀,是拖延。只要我们被困在此地几个时辰,前方主力便会按原计划出击,落入敌军埋伏。而责任,全在我这支“延误军情”的小队身上。
怒意从胸口炸开。
我转身大喝:“王老六守左!李七斤带伤员贴岩壁移动!准备突围!”
话音未落,剩余四人已同时扑上。刀光交错,逼得我连退三步。其中一人挥刀砍向李七斤脚边藤蔓,意图绊倒背负士兵甲的李七斤。我横剑格挡,手臂震得发麻,裂口处的血顺着剑柄流到掌心,湿滑难握。
士兵甲在李七斤背上挣扎着喊:“放下我!你们快走!”
“闭嘴!”李七斤吼了一声,脚步却没停。
我觑准空档,剑锋突转,使出“回风舞柳”第一式,剑尖连点三人手腕。他们各自缩手,攻势略滞。我趁势欺身而进,一脚踢飞一人兵器,反手削断另一人刀柄。
王老六从侧翼杀出,长矛横扫,逼退两人。我们终于退至崖边一组岩石群,三块巨石呈三角分布,正好形成掎角之势。李七斤将士兵甲安置在石后,抽出腰刀戒备。
我站在最前方,剑尖垂地。
对面四人重新列阵,虽少了一人,气势未减。为首的换成了个高瘦汉子,左耳缺了一角,正是先锋营斥候班的老兵赵十三。他曾因谎报敌情被我当众揭穿,从此再未升迁。
他盯着我,忽然开口:“陆扬,你知道为什么先锋大人恨你吗?”
我不答。
“因为你从不低头。”他缓缓抽出双匕,“你在校场练剑,他在高台看;你带兵胜仗,他在帐中记功簿上抹掉名字。可你还是赢了。你救了溃兵,活捉敌将,连老将军都拍你肩膀——凭什么?就凭你那套‘为兄弟而战’的废话?”
我冷笑:“那你现在是为谁而战?为一口饭,还是为一点私怨?”
“我是为规矩。”他一步步逼近,“军中自有上下,功劳岂能由你一人定夺?今天你若过去,明日就有更多人学你违令擅动。这队伍,还怎么带?”
“所以你就替天行道?”我握紧剑柄,“用刀砍向自己的袍泽?”
他不再言语,猛然挥手。
四人分作两路包抄,一人佯攻牵制,其余三人直扑岩石缺口。王老六挺矛迎上,与两人缠斗。我正欲支援,眼角忽见赵十三绕至右侧,刀锋直指李七斤背后。
我暴喝一声,疾冲而上,剑光如瀑洒出,连削带挑,逼得他连退数步。但左侧空门大开,一名袭击者趁机跃上岩石,居高临下朝我头顶劈落。
我来不及完全格挡,只能侧身硬接。
刀刃擦过右臂外侧,铠甲崩裂,皮肉翻卷。血瞬间涌出,浸透袖口,滴落在脚边石面,一滴滴砸出暗红斑点。
我咬牙稳住身形,剑锋反撩,逼退敌人。低头看了一眼伤口,不算深,但流血不止。剑柄已被血浸湿,每次握紧都打滑。
赵十三站在三步外,看着我流血的手,忽然笑了。
“你还撑得住?”他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剑换到左手,右臂缓缓垂下。
李七斤在身后嘶声喊:“队长!别硬撑!”
我盯着赵十三,一字一句道:“你们也是大唐将士。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国难当头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