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到,校场上的鼓声敲了三下。
我站在高台前,身上铠甲还没换,夜里那场仗的尘土还在肩头。副将站在我右边,士兵甲在队列第一排,脸绷得紧紧的。老将军从帐里走出来,金铠擦得发亮,手里拿着一卷黄纸。
他站上高台,全场静了下来。
“昨夜你们回来了。”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到,“没丢一个人,没少一件东西。这仗打得干净。”
他停了一下,看向我:“陆扬。”
我出列一步。
“此战你临危受命,带人夺回辎重,活捉敌将,断其粮道。指挥有方,胆识过人。功居首位。”
他说完,身后亲兵捧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副银甲,寒光闪闪。还有一口新剑,剑鞘镶着铜纹。最后是十枚金饼,码得整整齐齐。
“赐银甲一副,宝剑一口,黄金百两。”
我单膝跪地,双手接过。
他又拿出一块铜印,刻着“先锋统制”四个字。
“从今日起,你为先锋统制,统领前军三营。”
我把印握在手里,站起来归队。
台下响起一片喊声。有人拍盾,有人跺脚。
老将军抬手压了压,继续念。
“副将!”
副将大步上前。
“你带轻骑搜西岭,抓敌探,破炸营之计。冲锋在前,应变迅速。擢升左翼都尉,赐战马一匹,刀器一套。”
副将领了赏,脸上没笑,但腰杆挺得更直了。
接着是士兵甲。
他走到台前时差点绊了一下,赶紧站稳。
“守辎重车队,三十人无一离岗,物资无一丢失。登记造册,条理清晰。忠谨可嘉。”
老将军点头:“赐帛十匹,米粮五石,记功一次。”
我走上前,从亲兵手里接过一条红巾,亲手系在他脖子上。
士兵甲低头看着那红巾,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谢……谢将军!”他猛地抬头,声音有点抖。
我拍了下他肩膀:“你该得的。”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不只是他这一排,后面几列也有老兵跟着鼓掌。有些人平时不说话,夜里值哨总蹲在角落,现在也抬起头,眼睛亮着。
老将军把名单念完,最后一句是:“所有参战将士,每人加饷半月,酒肉各一坛,明日午时发放。”
全场轰然应声。
然后他转身,朝旗杆走去。
那面渤辽帅旗还在地上插着,旗角沾着干掉的血。老将军亲手把它提起,展开,交给旗手。
旗手爬上杆子,把大唐军旗往上升了一截,再把渤辽帅旗绑在旁边。
两面旗一起被风吹开。
“这面旗,”老将军对着全军说,“不是谁一个人抢来的。它属于今天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没人说话。
过了几秒,副将第一个喊:“好!”
声音像点燃了火药,整片校场炸开。
有人吹哨,有人敲枪杆,还有人把帽子扔上天。
老将军走下高台,没进帐,而是站在旗杆底下,看着人群。
我退回原位。银甲沉,新剑也沉,金饼装进布袋挂在腰侧。那块“先锋统制”的印贴在胸口,硬邦邦的。
副将走过来,咧嘴一笑:“这下你成大官了。”
“还是你喊我名字。”我说。
“那当然。”他拍拍我肩膀,“不然叫大人?太生分。”
士兵甲没走远,站在边上听着。他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条红巾,又赶紧缩回去,怕弄皱了。
“你们去领赏吧。”我说,“早点把东西拿回去。”
副将应了一声,拉上士兵甲就要走。
“将军,”士兵甲忽然停下,“我能……能把这红巾寄回家吗?”
“能。”我说,“你想寄几次都行。”
他用力点头,脸涨得通红。
校场开始散了。各队带队去领酒肉,有人搬出桌子登记名字。炊烟从伙房冒出来,香味顺着风飘。
我没动。
副将和士兵甲走远了,一个跑去马厩看新马,一个蹲在墙根写家书地址。老将军还在旗杆下站着,背着手,看一群小兵在旗影里比划昨夜怎么砍敌人的。
我解开外袍,从内袋掏出一块布。
是杨柳缝的。
她前些日子托人送来,说是怕我夜里冷。布是粉色的,边角绣了一圈细线,中间有个小小的“安”字。
我手指蹭过那个字,没多看,重新包好塞回去。
这时副将跑回来,手里拎着一坛酒。
“来,喝一口!”他塞给我,“庆功的,不限量。”
我拧开盖喝了一口,辣得很。
“你猜刚才谁偷偷问我,能不能也系条红巾?”副将笑着坐下,“一个新兵,脸都没长开。”
“让他系。”我说。
“我说等下次打仗,立了功就有。”
我点头。
远处士兵甲正把红巾叠了又叠,放进一个小布包里。他旁边有个老兵在笑他,他也不恼,只小心地把包扎紧,揣进怀里。
老将军转身朝我走来。
“累了吧?”他问。
“还好。”
“这位置不好坐。”他指了指我胸口的印,“功劳越大,担子越重。”
“我知道。”
“你能记住今天这些人脸上的样子,就没错。”
我抬头看他。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坐在木箱上,酒坛放在腿边。
太阳升到头顶,晒得铠甲发烫。银甲反着光,照在地上一片白。有人从旁边走过,影子晃一下就没了。
副将在不远处和人划拳,声音最大。士兵甲蹲在营门口写信封,写了撕,撕了写。
我摸了摸腰间的剑柄。
上面的血已经干了,颜色发黑,摸上去有些粗糙。
我的手一直没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