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人日。按照北疆习俗,这是人的生日,是一年中最为祥和、喜庆的日子。黑风城内,年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达到了顶峰。
天刚蒙蒙亮,城中各处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连绵不绝,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却也带着驱邪纳福的喜庆。家家户户门前都洒满了红色的鞭炮碎屑,如同铺了一层红毯。孩童们穿着崭新的棉袄,追逐嬉闹,口袋里塞满了炒花生、芝麻糖,小脸冻得通红,笑容却比阳光还灿烂。
主要的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卖糖人的、吹糖画的、捏面人的摊子前围满了人;杂耍班子敲锣打鼓,吞剑吐火,引得阵阵喝彩;小吃摊飘出诱人的香气,羊肉汤、炸油糕、卤煮火烧……勾得人馋涎欲滴。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城中心广场上的舞狮表演。
这是魏利花了重金,从南边请来的正宗舞狮队。只见场中,两只色彩斑斓、栩栩如生的巨大“雄狮”,在一人高的梅花桩上辗转腾挪,时而威风凛凛,时而憨态可掬。引狮的武士手持绣球,动作矫健,逗引得“狮子”追逐扑抢。锣鼓铙钹敲得震天响,激昂的节奏点燃了全场的气氛。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叫好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声浪几乎要掀翻天空。
萧寒陵带着一众核心成员,也在广场边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就坐。魏利红光满面,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得意地向萧寒陵介绍着舞狮的门道。吴捷挨着青凌坐着,看着精彩的表演,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叶盛依旧站在稍远的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保持着警惕,但紧绷的嘴角也柔和了些许。
紫璎今日穿了一身更加鲜艳的石榴红锦袄,领口袖口镶着雪白的风毛,衬得她人比花娇。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前几日“夺魁”大会的不快,兴奋地指着场中翻腾的狮子,时不时扯着萧寒陵的袖子大呼小叫:“寒陵哥哥快看!那个狮子要采青了!好厉害!” 引得周围众人莞尔。
青凌坐在一旁,依旧是那身素雅的月白劲装,外罩青色斗篷。她没有像紫璎那般活泼,只是安静地看着,清冷的眸子映着场中热闹的景象,偶尔嘴角会微微上扬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当紫璎过分靠近萧寒陵时,她的目光会稍稍偏离,落在喧闹的人群中,看似随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整个黑风城,都沉浸在这难得的、近乎奢侈的安宁与喜悦之中。战争的创伤似乎在逐渐愈合,未来的希望如同这初升的朝阳,洒在每一个人脸上。
然而,在这片喧嚣与热烈的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屋檐阴影下,却存在着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寂静之点”。
李不悔抱着他那柄漆黑的长剑,靠在一家关张店铺的廊柱上。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身形瘦削,低垂着头,凌乱的枯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仿佛周遭震天的锣鼓、鼎沸的人声、鲜艳的色彩,都与他无关。他就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死寂气息。
偶尔有嬉闹的孩童不小心跑近,都会被那股无形的寒意吓得哇哇大哭,跑回父母身边。大人们看清是他,也都面露敬畏或恐惧,远远绕开。这使得他周围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低垂的发丝掩盖下,李不悔那空洞死寂的眼眸深处,极其细微地……掠过了一丝扭曲的痛苦之色。
更没有人察觉到,他按在剑柄上的、那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关节正在微微泛白,甚至……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就在刚才,舞狮表演达到高潮,锣鼓声最为激昂,全场欢呼雷动的刹那——
李不悔的心脏,猛地、毫无征兆地抽搐了一下!
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脏最深处苏醒、蠕动了一下的感觉!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暴戾冲动,如同细微的电弧,瞬间窜遍全身!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但那种残留的、阴冷的异物感,以及心头骤然涌起的一股想要毁灭眼前一切喧嚣的莫名躁动,却让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微微蹙了蹙眉,将这异常归咎于连日来嘈杂环境带来的不适,或者是体内旧伤的一些残余影响。对他而言,身体上的些许异常,只要不影响到出剑,便无需在意。他强行压下那丝烦躁,重新将心神沉入那片惯有的、冰冷的死寂之中,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
可他并不知道,那并非旧伤,也不是错觉。
而是潜伏在他体内,由苏全忠暗中种下、并以其自身一缕本源魂力为引悄然催发的——“蚀心蛊”,开始显现其狰狞的爪牙!这蛊毒无形无质,最是阴毒,它并非直接攻击肉身,而是潜伏于心神深处,潜移默化地放大宿主内心的负面情绪与执念,尤其是……杀戮与毁灭的欲望!
李不悔心志坚毅如铁,剑意死寂冰冷,故而蛊毒侵蚀极慢,且隐藏极深。但在这种极度喧闹、生机勃勃的环境刺激下,蛊毒终于被引动,发出了第一次极其微弱的“悸动”!这悸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的一颗小石子,虽然涟漪细微,却预示着湖底深处,已然潜伏了危机。
与此同时,在距离李不悔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一个卖廉价面具和拨浪鼓的小摊贩后面。
一个面色蜡黄、眼角下垂、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中年男子,正低头整理着摊子上杂乱的面具。他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缩着脖子,呵着白气,一副在寒风中艰难谋生的可怜模样,与周围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然而,就在李不悔眉头微蹙、手指轻颤的那一瞬间,这个看似普通的小贩,低垂的眼帘下,却猛地闪过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混合着狂喜与残忍的锐光!
成了!
苏全忠(伪装成的黄老三)心中狂吼!他强压下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心脏因激动而剧烈跳动。他感受到了!虽然极其微弱,但他以自身魂力为引种下的“蚀心蛊”,刚才确确实实产生了回应!那丝源自李不悔心神深处的、微不可查的躁动与戾气,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让他兴奋得浑身发抖。
“对……就是这样……”苏全忠在心中狞笑,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麻木怯懦的样子,甚至故意被拥挤的人群撞了一个趔趄,引来几声不耐烦的呵斥。“慢慢来……让这杀戮的种子,在你那颗冰冷的心里,生根发芽吧……李不悔,任你是块万年玄冰,我也要让你从内部……崩裂!”
他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一眼远处观礼台上那个被众人簇拥、面带温和笑容的玄色身影——萧寒陵。再看看角落里那个如同孤魂野鬼般的李不悔。
“等着吧……等这把最锋利的刀,反过来砍向你们最想保护的一切时……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苏全忠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快意,随即又迅速低下头,恢复了那副卑微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广场中央,舞狮表演进入了最高潮。“狮子”成功采下了高悬的“青”(生菜,寓意生财),引来全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喝彩!锣鼓声、鞭炮声、人们的笑声汇聚成欢乐的海洋,几乎淹没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和不谐的杂音。
萧寒陵微笑着鼓掌,目光扫过台下欢欣鼓舞的百姓,心中充满了欣慰。这座城,正在他的守护下,一点点恢复生机。他并未察觉到,在这片喜庆的汪洋之下,一丝致命的暗流,已经悄然开始涌动。
青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清冷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李不悔所在的那个角落,但那里一切如常,只有那个抱着黑剑的孤独身影。她微微蹙眉,随即又摇了摇头,或许是错觉吧。
紫璎完全沉浸在热闹中,拉着吴捷的手,指着天空中新绽放的绚丽烟花,笑得像个孩子。
叶盛的目光依旧警惕,但他关注的焦点是可能存在的物理威胁,对于这种无形无质、作用于心神的诡异蛊毒,即便是他这样的顶尖杀手,也毫无察觉。
李不悔依旧低着头,抱着他的剑,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从未发生。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片冰冷的死寂深处,似乎多了一点……微不足道,却无法忽视的……污渍。
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放,映照着下方一张张洋溢着希望和喜悦的笑脸。
而阴影中的毒蛇,已经露出了冰冷的毒牙。喜庆的锣鼓声,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