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床上躺着的男人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白色锦袍,即便衣料被划破,沾上了泥污与血迹,依然能看出原本的不凡,衣襟微敞,露出下面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
“阿姐,”
宝秀扭回头,声音带着孩童对生死最直白的困惑与畏惧,“他会死吗?”
宝珠正裁剪着树丝,闻言动作一顿。她的目光落在那已昏迷十几天的身影上,沉默片刻,才轻轻吐出三个字:
“不知道。”
她们所处的位置是一座岛,这里远离一切繁华,岛上零零散散只有十几户人家。
岛上的人靠海过活,这里没有大夫,没有药铺,平日里谁家有人生了病、受了伤,能做的便是采些认得的草药敷上,剩下的,便是听天由命。
宝珠走到床边,低头看着男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男人相貌英俊一看便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矜贵少爷。
此刻他紧蹙眉眼,仿佛陷入梦魇之中,漂亮的薄唇微微翕动,溢出破碎的呓语:“颜颜……”
男人口中的颜颜显然是个女孩子,要不就是他夫人,这些时日,他几乎天天在喊。
阿姐不是会多管闲事的性子,她忽然救下这个男人怎么看都很奇怪。
“啊姐…你喜欢这个男人吗?”
“不喜欢。”
宝秀微微低着头,看看男人好看的脸皮,又看看将男人照顾的细致周到的阿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宝珠不知道自己早慧的妹妹又脑补了什么,叹了口气,“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只有喜不喜欢,还有利益一类,你还小不懂。”
“那我什么时候长大?”
宝珠伸手将妹妹揽过来和自己坐在一起,右手揉了揉她小脑袋:“长大不好,啊姐希望秀儿一直这样快快乐乐。”
“我听姐姐的。”
………
沁香院是个好地方,院门朝南,院子里栽满花草,最惹眼的还是那架秋千,藤蔓缠绕着扶手,座位上还铺着柔软的锦垫,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精心打理的痕迹。
这是月灵第二次来,望着这别具一格的布置,想起自己居住的西兰苑,虽说也是独院,却陈设简单,两相对比,竟像是主子与下人的区别越看心里越酸涩。
她在家里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父母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她,即便知道女儿家终究要出嫁,也不曾动过再要子嗣的念头。可如今在这裴府,竟成了最不起眼的存在。
据她所知,柳氏从前虽出身名门,可起初也是和她一样借住在裴府,两人境遇相似,可怎么待遇相差这么多,柳氏怎么就这般好命,能入了裴二公子的眼嫁入裴府。
想起裴大公子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月灵心里又一阵发酸。
论外貌,论才情,她自认要比柳氏好上许多,可裴靳为何就是不喜欢她?
她捏紧手中帕子,压下涌上来的躁意,向沁香院主间走去,身后跟着的贴身丫鬟喜迎亦步亦趋。
“月姑娘,我们夫人近日暂不见客。”守门的丫鬟小杏见到月灵的到来连忙上前拦住主仆二人。
这位月小姐在裴府住了许久,不肯走,府里的下人谁不清楚她那点小心思。大公子此刻正在小夫人院里,为防生出什么事端,她们自然不敢让月灵进去。
喜迎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想到她们来的目的,将怒火压了下去:“我家小姐,有急事找你们小夫人,你去帮我们通报一下。”
丫鬟铁面无私:“不行。”
喜迎眉头顿时皱紧,往前半步挡在月灵身前,“你这丫鬟怎么说话?我家小姐也是客,就算小夫人不见客,总得通传一声让主子定夺,哪有你这样直接拒人的道理?”
月灵却轻轻拉了拉喜迎的衣袖,上前一步,眼底凝了层水光,看着有几分可怜:“我真的有要紧事,再过两日我就要离府了,今日若见不到小夫人,往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她说着,指尖轻轻攥了攥帕子,那副委屈又恳切的模样,倒让小杏犹豫了一瞬。
喜迎见状,立刻趁热打铁:“你看我家小姐都这样说了,不过是通传一声,耽误不了你多少功夫。若是小夫人真不愿见,我们自然走,绝不会赖在这里。”
小杏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松了口:“那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寻晚晴姐禀报,可不许乱跑。”说罢便转身往院内走。
可她刚走两步,月灵却突然动了。
她趁着小杏转身的间隙,快步往主间方向冲,喜迎也立刻跟上,一边挡着想追上来的另一个洒扫丫鬟,一边低声对月灵道:
“小姐快些走,我在这儿拦着!”
月灵朝喜迎递了个眼色,转身快步向沁香院深处跑去。
昨日管家让丫鬟委婉传话,说她一个闺阁女子久居裴府,恐损及名声,话里话外都是在问她何时能离府。
如今她已没了继续留府的借口,唯有尽快与柳氏结交,让柳氏主动开口留她,才能保住这离裴靳最近的机会。
…….….
裴靳如常来到了沁心院陪柳夕颜用餐,因着昨日贸然抱她帮她擦头发的事情,柳夕颜一直没理男人。
窗户大开,风吹树摇,带来丝丝清凉。
裴靳上前点燃炉中熏香,丝丝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来。
两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裴靳一边为她夹菜,一边向她道歉,“这道菜不错,清爽不腻….昨日是我不对,我不该不经你同意就贸然抱你,我以后不这样了,就算这样也定然询问你意见可好。”
裴靳对她多有照顾,就连吃食这种小细节都注意到了,柳夕颜也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见他认真道歉,并保证下回不在这样后心里因他昨日行为泛起的芥蒂顿时消散。
“大伯哥本就待我照拂颇多,些许小事,我没放在心上。”
见她神色恢复正常,裴靳就知晓那些用来哄骗她的话起效了。
男人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不再多言,只继续慢条斯理地为她夹菜。
饭毕,侍女悄无声息地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裴靳漱完口,擦了擦手,“我上次问的问题,弟妹想好怎么答复了吗?”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桌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悄悄移动,男人嗓音低沉,这样环境太适合睡觉了。
“嗯?”柳夕颜明知道应该打起精神与面前大伯相处,却还是控不住眯着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