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瘟疫,半小时内就把夜色酒吧门口的三条街堵成了停车场。
“老板,能不能通融下?我出五百,不要那什么回魂效果,就想尝口鲜。”一个穿阿玛尼的胖子抹着额头上的油汗,试图把几张红钞票塞进收银台。
凌天眼皮都没抬,手里那把不知哪儿捡来的大铁勺在空锅沿上敲得当当响:“没听清规矩?一百块是饭钱,故事是药引。没药引,这就是一锅夹生饭,吃了要拉肚子的。”
他指了指旁边立着的一块硬纸板,上面用记号笔歪歪扭扭写着:【仅限本人,谢绝代购,黄牛腿打折】。
队伍排得像条蜿蜒的长蛇,一直拖进夜色深处。
这不是普通的排队。
没人刷抖音,没人打电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
每个人手里都攥着那张皱巴巴的一百元,像是攥着一张通往过去的门票。
“下一个。”凌天把勺子往回一收。
上前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紧紧抓着个布包。
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卡在喉咙里,眼圈瞬间红了:“我……我就想跟我那死老头子说句……上次吵架那句‘滚’,不是真心的……”
老太太话没说完,眼泪就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往下淌。
凌天没递纸巾,也没说那些轻飘飘的安慰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右手在虚空中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像是抓住了一团看不见的雾气,然后反手“扔”进了面前那口还没加米的大锅里。
“收到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让人心安的定力,“这句‘不是真心的’,够分量,入味。”
他递过去一张写着号码的竹筹。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
有人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有人沉默良久只挤出一句“我想他”,也有个满臂纹身的壮汉,刚张口喊了声“妈”,就蹲在地上嚎啕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凌天照单全收。
每一段“未尽之言”,都被他那双看似随意的双手,一勺一勺地搅进了那口空荡荡的黑锅里。
锅底明明没有火,却渐渐发出一种类似油脂爆裂的细微声响,那是情绪在发酵。
与此同时,放在调酒台上的那台【因果律·诺基亚】震动了两下。
屏幕亮起,那是像素极低的画面,却清晰地传回了七公里外的景象。
苏沐雪正跪坐在那面古旧的铜镜前。
镜面如水波荡漾,映照出的并非她的倒影,而是一片灰败的荒原。
无数透明的人影如同提线木偶般跪在地上,头顶那根黑色的丝线一直延伸向天际,连接着那一座由森森白骨和精密钟表零件堆砌而成的巨型祭坛——“命途管理局”在现世的投影。
画面里,苏沐雪咬破指尖,鲜血在镜面上划过,那是对“合法性”最有力的控诉。
“他们还记得。”
随着这几个血字写下,凌天看到屏幕里的祭坛微微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酒吧里的冰箱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不自然的嗡鸣。
不仅是冰箱。
街对面的路灯开始以一种奇异的频率闪烁,隔壁发廊的旋转灯箱原本是红蓝白三色,此刻却莫名其妙地转出了并不存在的紫色。
那是洛璃的手笔。
这个前快穿任务者,此刻正把那一首由几千个不同声线的“睡吧”合成的摇篮曲,顺着城市的电流血管,强行泵入千家万户。
凌天甚至能听到,隔壁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一声打开,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鞠了一躬。
“非理性共鸣……有点意思。”凌天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那是一种看着原本严丝合缝的精密机器被顽皮孩子塞进一颗石子的愉悦。
午夜零点的钟声敲响。
凌天收起手机,神色终于正经了三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贴着封条的小瓷瓶,那是苏沐雪收集来的执法者临死前的“编号序列”——这代表着规则与秩序的残渣。
“既然要吃饭,就得有规矩。”
他拧开瓶盖,将那股看不见的“秩序”倒入锅中。
接着,他又拿出一盒磁带,里面封存着洛璃那首足以扰乱逻辑的摇篮曲。
他没有播放,而是直接手中升起一团淡金色的火焰,将磁带瞬间融化成一滩彩色的流质,滴入锅内。
“再加点佐料,让这梦做得更甜一点。”
【众生遗憾】+【死板秩序】+【混乱温情】= ???
大锅下,那团用【95号汽油】和【陈年郫县豆瓣酱油】引发的奇异火焰猛地窜高三尺。
一种无法形容的香味瞬间炸开。
那不是单纯的饭香,那是小时候放学回家闻到的油烟味,是过年时鞭炮硝烟散去后的硫磺味,是旧书页里夹着的干花味。
“开饭!”
凌天大喝一声,声音穿透了嘈杂的夜色。
他盛起第一碗饭。
米粒晶莹剔透,每一颗都像是包裹着一小团晕黄的暖光。
他没有递给排队的人,而是端着碗,大步走到农贸市场中央。
那里,白天被执法者砸烂的摊位原址上,不知何时被街坊们自发堆起了一个水泥台子。
台子上没有神像,只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家庭合照——那是这座城市最真实的“神”。
凌天把碗轻轻放在那些照片前,弯下腰,动作甚至比面对那些大能修士还要恭敬。
“请吃饭。”
三个字落地,夜风骤停。
随后,他转身回到大锅前,手腕翻飞,九十九碗“回魂饭”如同流水线般分发下去。
没有给自己留,也没有给任何人多留一口。
拿到饭的人,不管身价千万还是衣衫褴褛,都在这一刻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低头,扒饭。
刹那间,喧嚣的都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整整三秒,绝对的死寂。
这种寂静不是因为没有声音,而是因为所有人的灵魂都在这一刻离体了半寸。
吃下饭的人,眼神瞬间失焦。
在他们的视网膜上,那原本空荡荡的对面,光影开始扭曲、重组。
那个纹身壮汉手里的筷子掉了,他看见早就过世的母亲正系着围裙,坐在他对面,嗔怪地看着他那条花胳膊;那个阿玛尼胖子捂住了嘴,他看见那个被他辜负的初恋,正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冲他招手。
他们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只能拼命地点头、流泪,或者像个傻子一样咧嘴笑。
这是一场跨越生死的重逢,也是一次对“命运”最无声的嘲弄。
凌天没有看他们。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城市的霓虹,穿透了大气层,直直地看向那轮清冷的圆月。
在他的视野——或者说是借由【因果律】加持的天眼通中,那片荒原祭坛上发生了剧变。
那数百个原本麻木跪拜的透明人影,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齐刷刷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眶里燃起了两团微弱却坚定的火苗。
那是“人味”。
“嘣!”
第一根连接头顶的黑色丝线崩断了。
声音轻微得像是一声叹息,却在死寂的荒原上引发了雪崩般的效应。
“嘣!嘣!嘣!”
无数根象征着“绝对控制”的丝线接连断裂,那些被视为“燃料”的灵魂,第一次挣脱了剧本,望向了同一个方向——那个充满了烟火气的人间。
凌天站在那座贴满照片的水泥神龛前,手里拎着剩下半瓶没喝完的二锅头。
他拧开盖子,将辛辣的酒液哗啦啦地浇进那口已经空了的黑锅里。
火焰遇酒,腾起一人高的火舌,映红了他那张带着几分醉意、几分狂傲的脸。
“命?”
凌天对着那轮圆月,轻笑一声,眼神里透着股要把天捅个窟窿的狠劲。
“老子今晚,专门宰给你看。”
话音刚落。
天穹之上,那轮圆月的背面,一道巨大的裂缝骤然张开。
那只一直冷漠注视着人间、仿佛神明般的巨眼,瞳孔剧烈收缩。
紧接着,一滴金色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
那是血。
神明流血了。
凌晨三点,农贸市场神龛前,那块被无数人踩踏过的水泥地,毫无征兆地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游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