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古斋内室,灯还亮着。
林深送走茶楼的客人,正和苏晚低声说着什么。苏晚带来的桂花糕还放在桌上,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沈昭带着林浅走了进来。
“深哥,人带来了。”沈昭侧身,让林浅上前,并将那个油纸包放在了桌上,“她说有东西要交给你。”
林浅的目光快速扫过桌上的桂花糕和并排站立的林深与苏晚,没有迟疑,直接打开了油纸包,露出里面一本边缘有些磨损的账本。
“林深哥,”她的声音比在巷口时更稳了些,“这是我私下备份的协会近三个月资金往来的明细账。我核对过原始单据,里面有几笔修复项目的拨款,和银行的实际转账金额对不上。”
她翻开账本,指向几处用铅笔轻轻圈注的地方。
林深的眉头微蹙,接过账本仔细看去。苏晚也关切地凑近了些。
林浅办公室的台灯在账本上投下暖黄光晕,窗外的月光透过褪色的窗帘漏进来,在小刘推眼镜的指尖上跳了跳。
“林姐,这里不对。”助理小刘的声音突然压低,钢笔尖戳在2013年4月的支出栏,纸面微微凹陷,“上个月的修复项目预算是八万,可转账记录里分三笔打给了‘古艺斋’,总额十二万。”
林浅的脊背瞬间绷直,心脏仿佛被什么攥住,指尖微微发凉。
她伏在桌前的腰板慢慢挺起来,指尖顺着小刘指的位置往上翻——三月的“明代青花瓷修复”标了五万,实际转账是七万;二月的“清代红木家具保养”预算三万,银行流水显示打了五万五。
纸页在她翻动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在无声地控诉。
“查对方账户。”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小刘的鼠标在电脑上快速点击,银行流水明细跳出来的瞬间,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显示器的蓝光映得他们脸色发青。
三笔超额转账的收款方,都是“陆文远”名下的个人账户。
林浅的指甲掐进掌心,隐隐作痛。
她仿佛又听见上一世陆文远那句轻飘飘的“为了协会发展”,那声音像一根刺扎进她心头。
那时她被陆文远几句“为协会发展”的假话哄得团团转,直到拆迁风波里他带头签了补偿协议,她才知道所谓的“修复项目”全是幌子。
这一世她要亲手撕下他的面具。
“小刘,把每笔差额列出来,再找齐合同、验收单、转账凭证。”她抓起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天亮前必须整理好。”
小刘应了一声,键盘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像一粒粒弹珠落在地上。
林浅翻出抽屉里的优盘,把监控室拷贝的陆文远最近半个月的出入记录也拷了进去——这些天他总在下班后单独留在办公室,谁知道是不是在改账?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台时,林浅抱着厚得像砖的证据册站在淮古斋门口。
门虚掩着,她听见里面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林深有早起煮茶的习惯。
“早。”她推开门,晨雾顺着她的衣角钻进来,沾湿了证据册的边角,纸页边缘微微泛起毛边。
林深正往紫砂壶里投茶叶,抬头看见她时动作顿了顿。
茶香混着晨雾在屋内氤氲,他嗅到一丝清苦。
他的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黑,又落在她怀里的册子上,声音放得很轻:“查到了?”
“嗯。”林浅把册子放在檀木茶案上,封皮压得平整的纸页间露出半张转账单,纸角微微翘起,“陆文远通过修复项目虚报支出,三个月里挪了十七万八。所有凭证都在里面。”
林深的指尖轻轻划过转账单上的“陆文远”三个字,眼底的暗潮翻涌。
上一世他就是被这十七万八拖下了水——陆文远联合商户举报他挪用公款,等他查清楚时,老街已经签了一半拆迁协议。
这一世,他要让这把火烧回始作俑者身上。
“我去协会。”他把证据册塞进帆布包,转身时瞥见苏晚站在门口。
苏晚手里提着竹篮,里面是刚蒸好的桂花糕,热气正从蓝布盖布里往外冒,甜香扑鼻。
她的目光在林浅和证据册之间转了转,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蓝布边角。
林浅忽然站起来,她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挡住了苏晚脚边的光斑:“苏晚,我以前确实喜欢过林深。”
空气瞬间凝固。
林深的手悬在门把上,苏晚的睫毛颤了颤,竹篮里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尾。
“但那是三年前在师父那儿学鉴宝的时候了。”林浅往前走了半步,声音轻得像落在茶盏里的花瓣,带着一丝凉意,“后来我才明白,他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她侧过脸看向林深,“现在我只想帮你们守住老街,就像守住师父留下的那方砚台。”
苏晚的指尖慢慢松开蓝布。
她望着林浅眼底的坦诚,又看向林深——他正用那种她熟悉的、像春风拂过老槐树的眼神望着自己。
“我信。”她把竹篮放在茶案上,掀开蓝布,桂花的甜香立刻漫了满屋,像是驱散了昨夜的寒意,“先吃块糕吧,凉了就不香了。”
林深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下时糖霜簌簌落在证据册上,像落了层薄雪。
协会办公室的百叶窗拉着,老吴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正对着林深递来的复印件皱眉。
“这转账记录……”他用放大镜对准“陆文远”的签名,纸张在放大镜下泛着微微的黄光,“和项目验收单上的笔迹能对上?”
“能。”林深打开手机,调出小刘连夜比对的笔迹鉴定图,“财务章也是他私刻的,我让沈昭找了刻章师傅做了笔录。”
老吴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木纹在指尖下发出轻微的回响。
作为协会监事,他最见不得这种歪门邪道——当年他就是因为看不惯前会长吃回扣才退下来的。
“你打算怎么做?”他摘下眼镜,目光像把老算盘珠子,精明而沉稳,“直接举报?”
“先给机会。”林深把复印件收进文件袋,帆布摩擦的声音像风掠过枯叶,“但该亮的剑得亮。”
上午十点的协会会议室坐满了人。
陆文远翘着二郎腿坐在角落,西装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在日光灯下晃眼,反射出冰冷的光。
“今天的议题是古玩修复项目负责人调整。”林深站在投影仪前,激光笔红点落在“林浅”两个字上,像一束探照灯,“我提议由林浅接手。”
“胡闹!”东边的王老板拍了桌子,木质桌面发出沉闷的“砰”声,“林浅才来协会三个月,凭什么?”
“凭她昨晚查了通宵账,找出了十七万八的漏洞。”林深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池塘,水面泛起涟漪,“凭她能让每笔修复费都花在刀刃上,而不是进了私人账户。”
陆文远的腿突然不翘了。
他盯着林浅怀里的证据册,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昨晚他明明检查过账目,怎么会……
“我同意。”老吴扶了扶眼镜,声音低沉,“既然林会长信任,我这个监事没意见。”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附和声,像远处的雷鸣。
陆文远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们这是公报私仇!”
“是不是私仇,下午三点茶馆见。”林深把激光笔往桌上一放,金属与木头的碰撞声清脆刺耳,“我备了点东西,各位要是有空,不妨来看看。”
下午的茶馆里,檀木圆桌围得密不透风。
林深打开投影仪,白墙上映出一张时间线备忘录:
4月12日 陆文远提议启动修复项目
4月15日 与“古艺斋”签订虚假合同
4月20日 首笔超额转账到个人账户
“接下来是视频。”林深点击播放键。
画面里,陆文远正和陈莉在办公室里密谈,陈莉的手指戳着账本,陆文远笑着把一叠现金推过去。
“这是上周三晚上十点的监控。”林深的声音像冰锥,刺穿空气,“陈莉是谁?陆总的情妇,也是‘古艺斋’的实际控制人。”
满室抽气声,像风穿过缝隙。
王老板的茶盏“当啷”掉在桌上,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温热的液体顺着布料渗入皮肤。
陆文远的脸白得像墙皮,额角的青筋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
“陆总。”林深关掉投影仪,目光像把刀抵在陆文远喉间,“你还有多少牌没出?”
陆文远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看了眼屏幕,指尖猛地一抖——是老吴发来的消息:“六点协会紧急会议,务必到场。”
窗外的风掀起竹帘,吹得桌上的时间线备忘录哗哗作响,像命运翻动的书页。
林深端起茶盏,看热气模糊了陆文远扭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