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福兴街尽头的夜市却像一条涌动着人间烟火的滚烫长河。
烧烤摊的油脂在炭火上滋滋作响,浓郁的香气混杂着啤酒花的味道,弥漫在喧嚣的空气中。
林深独自一人坐在最角落的一张油腻小桌旁,面前只放着一瓶最便宜的本地啤酒。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实则如鹰隼般精准,牢牢锁定着夜市的入口。
他在等一个人,一条鱼。
一条贪婪、谨慎,却又有着致命弱点的鱼——老赵。
根据他前世的记忆和这几天的观察,盛达集团拆迁办的这个老油条,每当搞定了难缠的钉子户,或是从赵子轩那里领了奖金,都喜欢来这里喝上几杯,享受那种把别人踩在脚下后的片刻放纵。
果然,不到八点,一个微胖的身影便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老赵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满面红光,显然今天心情不错。
他熟门熟路地走向林深附近的一张空桌,刚要坐下,就被林深恰到好处地“发现”了。
“哎哟,这不是赵哥吗?”林深故作惊喜地站起身,脸上堆起一丝谄媚又带着点市侩的笑容,“这么巧,您也来喝一杯?”
老赵眯着眼打量了林深几秒,显然对他没什么印象。“你是?”
“赵哥您贵人多忘事,我是福兴街112号的,姓林。上次您来我们家做工作,我不是还给您递了烟嘛。”林深的姿态放得很低,像极了一个急于巴结的小市民。
老赵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态度却依旧疏离。
福兴街想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他早已见怪不怪。
“一个人多没意思,赵哥要不嫌弃,过来拼个桌?今晚这顿我请了,就当是感谢赵哥您为我们这些街坊邻居跑前跑后。”林深热情地拉开自己对面的椅子,顺手就对着老板喊道,“老板,再来一提冰镇啤酒,最好的那种!再切一盘酱牛肉!”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主动送上门的酒肉。
老赵的警惕心在酒精的诱惑下松动了一丝,他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酒杯一碰,话匣子就慢慢打开了。
林深绝口不提拆迁补偿的事,反而大倒苦水,抱怨那些“护街联盟”的老顽固们如何不识时务,耽误了大家发财的好事。
“赵哥,您说他们图什么呀?跟盛达集团这样的大企业对着干,不是螳臂当车吗?我早就想签字了,就怕被那帮人戳脊梁骨。”林深一边给老赵满上酒,一边唉声叹气,仿佛真的苦恼不已。
这番话正中老赵下怀。
他一口喝干杯中酒,重重地把杯子往桌上一顿,带着几分酒意和炫耀的口吻说道:“小林,你这觉悟就很高嘛!你放心,那帮老东西蹦跶不了几天了!”
林深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追问:“哦?赵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上头有新政策了?”
“嘿嘿,政策?”老赵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但那点音量在嘈杂的夜市里根本算不上秘密,“对付那帮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光靠政策怎么行?得给他们来点……动静!”
林深的心跳骤然加速,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好奇和崇拜的神情。
“动静?什么动静?”
“这你就别多问了,”老赵已经喝得舌头都有些大了,他得意地拍着胸脯,“总之,我们轩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就让他们知道知道,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等他们吓破了胆,你们这些想签字的,不就能顺理成章地拿钱走人了吗?”
林深放在桌下的手,早已悄无声息地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
这段话,就是他今晚想要的鱼饵。
他继续和老赵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老赵的警惕性已经彻底被酒精冲垮。
他开始吹嘘自己跟着赵子轩干过的种种“大事”,言语间充满了对权力和金钱的向往。
终于,在喝下第七瓶啤酒后,老赵一头栽倒在桌上,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林深的眼神瞬间由谄媚转为冰冷。
他看了一眼四周,食客们都在各自喧闹,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他迅速起身,假装要扶起老赵,身体恰好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他的手闪电般地伸进老赵的口袋,摸出了他的手机。
指纹解锁自然是行不通的,但他记得前世一个关于老赵的细节——他怕记不住密码,所有的密码都用他儿子的生日。
林深凭着记忆,飞快地输入了那串数字。屏幕一亮,成功解锁!
他立刻点开微信,置顶的联系人赫然是“轩少”。
最新的聊天记录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发自下午五点。
轩少:“事情安排妥了?”
老赵:“妥了,轩少放心。”
轩少:“今晚十点,西街口,干点事,让他们长长记性。”
就是这个!
林深瞳孔猛地一缩,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他迅速用自己的手机对着屏幕拍下这张截图,然后将图片用彩信的方式,发送给了王记者。
附上的文字只有六个字,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你们今晚有动作。”
做完这一切,他将手机塞回老赵口袋,删除了解锁记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对着远处的老板喊道:“老板,结账!我这朋友喝多了,我帮他叫个车!”
夜风渐冷,另一边的城市角落,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收到信息的王记者和陈霜心脏猛地一跳。
他们对林深已经建立起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王记者立刻发动汽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向着西街口疾驰而去。
“西街口有什么?”陈霜在副驾上紧张地问,双手紧紧攥着手机。
“福兴街历史保护街区的石碑!”王记者猛地一踩油门,脸色凝重,“那是整条街的脸面,是护街联盟的精神支柱。如果那东西被毁了,对他们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当他们提前十分钟赶到西街口时,这里一片寂静,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那块刻着“福兴历史文化保护街区”的巨大青石碑,显得古朴而庄重。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将车熄火,只留下手机摄像头对准石碑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时针即将指向十点的那一刻,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面包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路边。
车门拉开,三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彪形大汉跳了下来,手里拎着沉重的铁锤和几罐红色喷漆。
他们径直走向石碑,没有一句废话。
其中一人举起铁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石碑的基座!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拍下来!全都拍下来!”王记者低吼道,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陈霜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镜头却稳如泰山,清晰地记录下了这野蛮而丑陋的一幕。
铁锤一下下地砸在石碑上,留下一个个白色的印记,另一个男人则拧开喷漆,准备在石碑上涂上侮辱性的字眼。
就在这时,王记者拨通了早已准备好的报警电话。
“喂,110吗?我要报警!福兴街西街口,有人在蓄意破坏历史保护文物!”
不到三分钟,远处就传来了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夜空。
那三个大汉显然没料到警察会来得这么快,顿时慌了神,扔下工具就想跑。
但王记者的车已经从暗处猛地冲出,一个漂亮的甩尾,直接横在了面包车前,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警车呼啸而至,几名警察迅速下车,将三个惊慌失措的嫌疑人牢牢控制住。
一切尘埃落定。
陈霜看着手机里那段完整的、无可辩驳的视频,激动得脸颊通红。
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连接网络,将视频上传到了各大社交平台,并配上了一个极具冲击力的标题:
《丧心病狂!
盛达集团为逼迁,竟雇人深夜破坏历史标志,现场视频证据曝光!
盛达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赵子轩正悠闲地品着一杯顶级的武夷山大红袍,等待着好消息。
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明天一早,福兴街那些老家伙们看到被砸毁的石碑时,那种绝望和崩溃的表情。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好消息,而是一个仓皇失措的电话。
“轩少!不好了!我们的人……被警察当场抓了!还有记者,把全过程都拍下来发到网上了!”
赵子轩几乎是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一把抢过旁边助理递来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是陈霜发布的那段视频。
高清的画面,清晰的现场声,还有那刺眼的标题,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咔嚓!”
名贵的紫砂茶杯被他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热气蒸腾,如同他胸中无法抑制的怒火。
“林深!”
赵子轩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
老赵那个废物不可能自己暴露,警察和记者更不可能出现得那么巧合。
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而那只手的主人,只能是那个让他屡次吃瘪的林深!
他到底是谁?
一个普通的拆迁户,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心机和能力?
能精准预判自己的每一步棋,还能调动记者和警察?
“查!给我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赵子轩对着电话那头咆哮,“我不管他背后是谁,在青州这片地界,没人能跟我赵家作对!他想玩,我就陪他玩到底!”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而是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猛虎。
同一时刻,福兴街那间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里。
林深平静地看着手机上铺天盖地的新闻,网络上的舆论已经彻底引爆,无数网友在声讨盛达集团的无耻行径。
他没有丝毫得意,这一切,仅仅是开始。
他缓缓打开一个加密的备忘录,上面记录着一连串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关键节点。
他找到其中一行字:“2014年,王记者因家庭变故被盛达收买,沦为喉舌。”
林深拿起一支笔,在这行字上,重重地画下了一道横线。
历史,从这里开始改变。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紧随其后的另一行字上,那行字让他冰冷的眼神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2015年,苏晚因拆迁压力过大,意外坠楼身亡。”
他盯着那个名字,沉默了良久。
前世,这个如丁香花般温柔的女孩的逝去,是压垮福兴街所有抵抗者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他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痛。
这一世,他回来了。
林深握紧了笔,在那行字的旁边,一笔一划,用力写下了新的备注,字迹仿佛要刻进纸里:
“她不能死。”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护街联盟微信群的截图,有人惊慌地发问:“大家有没有收到这个短信?”
截图上,是一条匿名短信,内容阴森而恶毒:
“别多管闲事插手拆迁,否则,下场自知。”
紧接着,群里炸开了锅,一个又一个成员表示自己也收到了同样的威胁。
恐慌,如同病毒般开始蔓延。
林深看着那条威胁短信,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和绝对的自信。
“黔驴技穷,他们开始慌了。”
将手机放在一边,他不再理会外界的喧嚣。
狗急跳墙的威胁,不过是败者的哀嚎。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福兴街居民代表大会流程(草案)》。
他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参会人员名单的几个名字上,最后,用红笔圈出了“老王”和“阿梅”二人。
夜色已深,但真正的棋局,才刚刚铺开。
明天,古玩店二楼,该把这最后的细节,彻底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