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酒液在深色地毯上缓缓扩散,像极了一幅未完成的抽象画,又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那酒如凝固的血浆,在水晶吊灯折射出的碎光下泛着油亮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橡木桶陈酿与雪茄燃烧后的焦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恐惧渗入鼻腔时的错觉;指尖触碰沙发边缘,丝绒表面微凉而厚重,仿佛裹着一层冰霜;远处女伴的娇笑声忽远忽近,如同隔着水幕传来,听来竟有几分扭曲变形;而他自己的呼吸声,在耳中被无限放大,像破风箱般粗重、滞涩。
赵子轩僵坐在丝绒沙发上,瞳孔剧烈收缩,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手机屏幕上的视频正在自动播放——彪哥跪在地上,鼻梁塌陷,嘴角裂开,满脸是血,声音颤抖却清晰:“……赵公子亲口说的!要我们打断林淮双腿,让他以后只能爬着做生意!他说这店挡了福兴街拆迁的财路,必须‘彻底解决’!”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铁锤狠狠砸进赵子轩的颅骨。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会所依旧金碧辉煌,香槟塔折射出迷离的光,女伴还在娇笑,雪茄烟雾袅袅升腾。
可这一切在他眼中已扭曲变形,仿佛整个世界正从四面八方压来,只为了将他一口吞噬。
原本柔和的背景爵士乐此刻刺耳如警笛,灯光也变得灼人,照得他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后颈肌肉紧绷如弓弦。
“不可能!”他低吼一声,手指疯狂滑动屏幕,想删除这条致命的彩信,“谁发的?!林淮?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动我?!”
他立刻拨通彪哥电话——关机。
再打手下其他人的电话——全部无法接通。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仿佛有条冰冷的蛇顺着尾椎攀爬而上,所过之处血液冻结。
他的掌心开始冒汗,手机壳黏腻打滑,几乎握不住。
他不是没做过脏事,但向来谨慎,每一环都留有退路。
可这次……太干净了。
没有反抗,没有混乱,只有精准到冷酷的反制和一段完整得令人发指的录音。
这不是冲突,是审判。
“阿杰!”他猛地起身,撞翻了茶几,玻璃碎裂声刺耳响起,碎片溅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心跳骤停前的余响,“马上查!彪哥那队人是不是进了淮古斋?有没有动静?报警没有?!”
“哥,别急。”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匆匆赶来,额头冒汗,领带歪斜,呼吸略显急促,“刚问了派出所的朋友……半小时前,确实有人报警说有斗殴,但等警察赶到时,现场已经清空了,只留下一地碎玻璃和血迹。监控……被黑了。”
“被黑了?”赵子轩声音陡然拔高,喉头干涩,嗓音撕裂,“江州谁敢动公安系统的监控?!”
阿杰咽了口唾沫:“对方手法很专业,不是普通黑客。而且……淮古斋门口的私人摄像头也全没了数据,像是被人用物理手段提前清除过。”
赵子轩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报复,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
对方不仅预料到了他的出手,还反过来把他推上了绝路。
更可怕的是——他知道林淮背后有人,那个叫沈昭的政法系统官员。
但现在,这条证据链已经闭环,只要这段视频流出,哪怕省里调查组还没到,他也先得进去喝几天茶!
“林淮……”他咬牙切齿,眼中怒火与恐惧交织,“你以为赢了?老子背后站着的,是你这种小人物一辈子都碰不到的门!”
他抓起手机,颤抖着拨通了一个号码。铃声响了三下,才被接起。
“喂?”一道低沉、沙哑、带着几分倦意的声音传来。
“陈……陈叔!”赵子轩语气瞬间软了下来,近乎哀求,“出大事了!林淮设局坑我,录了音,现在随时可能爆出来!您得救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仿佛在评估风险。
“你蠢得超乎想象。”那声音终于开口,冰冷如霜,“我让你暗中施压,逼他搬走,没让你动刀子伤人。现在人家手握证据,正当防卫都没话说。你是想把我也拖下水吗?”
“可是……项目不能停啊!再拖下去,土地成本就要超标了!”赵子轩急道。
“那就停!”对方冷冷打断,“钱可以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现在立刻去自首,就说受人蛊惑、一时冲动,争取立功减刑。至于后续……别指望我会露面。”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
赵子轩呆立原地,手机滑落,砸在地毯上无声无息。
他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而就在这死寂之中,他的手机再次震动。
又一条彩信。
他颤抖着点开。
画面里,是他父亲二十年前的一张老照片——站在一座破旧工厂门前,身旁站着年轻时的林淮父亲,两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
照片下方,一行小字浮现:
“当年一起扛过枪,如今你儿子踩在我儿子头上跳舞?好啊,那就跳个够。”
赵子轩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原来……不是偶然。
这不是生意纠纷,也不是权力博弈。
这是复仇。一场酝酿了三十年的复仇。
他猛然抬头望向窗外,江州的灯火璀璨如星河,可在他眼中,那一盏盏亮着的灯,仿佛全都变成了林淮站在二楼窗前的身影——平静、冷漠、居高临下。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来就不是猎人。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那只被引诱进陷阱的野兽。
凌晨三点,淮古斋。
林淮端坐于书案前,手中摩挲着一枚泛黄的铜钱,那是父亲生前留下的唯一遗物。
指尖划过铜钱边缘的磨损痕迹,触感粗糙而温润,仿佛能触摸到岁月的重量;账本纸页泛脆,翻动时发出细微“沙沙”声,像旧日冤魂的低语;窗外风穿堂而过,吹得檐下铜铃轻响,清冷悠远,宛如丧钟余音。
桌上摊开着一本泛黄的账本,上面记录着当年工厂拆迁的明细,每一笔款项,每一个签名,都被红笔圈出,像血写的控诉。
阿虎走进来,低声汇报:“老板,赵子轩刚去了派出所,主动‘报案’说自己被人威胁,试图倒打一耙。但我们的人已经把视频同步给了省纪委联络员,明天一早,调查组就会直接找他谈话。”
林淮点点头,目光未离账本。
“他看到那张照片了?”
“看到了。情绪崩溃,当场摔了手机。”
林淮轻轻合上账本,指尖抚过封皮上的“林记工坊”四个字,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
“三十年前,他们说我父亲贪污畏罪自杀。
可真相是,他被人逼到跳楼,连尸体都没能好好安葬。
今天,我只是拿回属于我家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向窗边,望着远处城市渐暗的灯火。
“但这只是开始。赵子轩不过是条看门狗。真正踩在我父亲尸骨上发财的那些人……一个都不能少。”
电话忽然响起。
是一个陌生号码。
林淮迟疑一秒,接通。
“林先生,”一个苍老、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传来,“我是陈国栋。我知道你在查当年的事。如果你想找到真正的答案,三天后,城南老殡仪馆,午夜十二点,我会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父亲死亡当晚,监控录像为什么‘恰好’坏了。”
电话挂断。
林淮握着手机,久久未语。
风从窗缝钻入,吹动桌角那张老照片的一角,缓缓掀起,露出背面一行褪色的小字:
“1993.4.17 夜,殡仪馆值班室,录像带编号b-07,已被调换。”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
林淮的手指微微一颤,铜钱“当啷”一声滚落在桌面,旋转数圈后停下,正面朝上,映着窗外残月。
他盯着那行字,眼神由震惊转为锐利,最终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三十年的迷雾,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而那缝隙之后,藏着的不只是真相——是整座城市的腐烂根基。
他缓缓将手机放回耳边,没有挂断重拨,而是打开了录音回放功能。
那一句“录像带已被调换”,被他反复听了三遍。
声音苍老,但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久经压抑后的决绝。
“陈国栋……”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确认一枚尘封印章的印文。
随即,他打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准备车,明晚十二点,城南殡仪馆。带上装备和备份电源。”
“老板,那里早就废弃了,信号都不稳定……”
“我要的不是信号。”林淮望着窗外,“我要的是——死人说话的地方。”
他挂掉电话,走到供桌前,点燃三支香。
青烟袅袅升起,缠绕在父亲黑白照片的眉梢。
“爸,”他轻声道,“我找到第一个说真话的活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