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
盛达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内,唯有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无声闪烁——红蓝光影交错爬过唐文斌的脸颊,明暗交界处像一道未愈合的刀疤。
空调出风口低鸣着,吹动桌上文件一角微微颤动,却吹不散空气中凝滞的压迫感。
他挂断了张大福的电话,指尖在冰冷的金属话机上轻轻一叩,“咔”地一声轻响,如同齿轮咬合的讯号。
嘴角随即勾起一抹冷笑。
林深?
一个靠着祖上余荫混日子的毛头小子,也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申请文化保护名单?
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在他耳中,那通电话里的声音如同蚊蝇嗡鸣;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注定溃败的闹剧前奏。
正统出身的年轻人,能想出这种阳谋,已经是智商的极限了。
而他唐文斌,最擅长的就是在规则的灰色地带里,用雷霆手段将对手碾成齑粉。
没有丝毫犹豫,他拨通了周明远的号码,声音低沉如铁:“老周,别等了。林深那帮人准备向市里申请保护名单,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把事情‘办妥’。”
电话那头的周明远心领神会,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股油腻的得意,像是从潮湿地窖里渗出来的回音:“唐总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那几位‘专家’已经打点妥当,保证能出具一份‘极具说服力’的评估报告……至于拆迁补偿标准,更是我们说了算!”
唐文斌满意地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办公桌上那支沉甸甸的纯银钢笔,金属的凉意顺着指腹蔓延至神经末梢。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城市灯火之上,瞳孔深处掠过一丝狠厉:“记住,手脚干净点,这次过后,我要让淮古斋那帮人,连翻身的本钱都输个精光!”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右手无名指忽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皱了皱眉,低头看着手指,像是某种久违的预兆。
三年前,他第一次做局吞下一家老字号时,也是这只手,在签完合同后突然抖了一下。
当时他没在意,后来才明白:那是良知尚未完全死去的最后挣扎。
但现在?他已经不需要那种东西了。
他甩了甩手,将异样感归结于空调风太冷,继续沉浸于即将降临的胜利之中。
而在盛达集团对面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里,一辆伪装成工程维修车的厢式货车内,林浅和沈昭正死死盯着面前的监听设备。
车内空气闷热,混合着电子元件发热的塑胶味与汗水蒸腾的气息,令人窒息。
头顶LEd灯管滋滋作响,投下惨白的光晕。
耳机中忽然传来清晰对话声,像电流般击穿寂静。
“卧槽!听到了吗?”沈昭激动得差点弹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呼吸滚烫,一把攥住林浅的手臂,指尖发白,“全都录下来了!伪造评估、贿赂专家、操控补偿……每一条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林浅没说话。
她只是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耳朵捕捉着每一个音节背后的细微停顿与呼吸节奏。
她的异能“谛听”并非简单的听力增强,而是能感知语言背后的情绪波动与生理反应——谎言会让心跳加快0.3秒,恐惧会使声带轻微震颤。
此刻,她听见了唐文斌话语中的笃定,但也捕捉到周明远那一瞬的迟疑——当他说到“打点妥当”时,喉结滑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不该说的秘密。
他在怕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她立刻压下。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她触了触耳麦,掌心微凉,声音冷静如冰:“别急,这只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我们计划的关键一环。立刻把录音加密发送给深哥。”
手指轻点,确认备份三份并上传云端。动作精准,毫无多余。
但就在按下发送键的一刹那,她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眩晕,太阳穴像有两根针在反复扎刺——这是过度使用“谛听”的代价。
连续监听超过四十分钟,大脑开始抗议。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缓了缓。
耳边残留着刚才那段对话的回响,像一段卡顿的磁带,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唐文斌说得太顺了……顺得不像临时起意,倒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沈昭:“等等,你说他是刚接到消息就立刻打电话?”
“对啊,张大福刚报信,他就行动了。”
“不对。”林浅摇头,“他反应太快了。就像……他知道我们会放这个假情报一样。”
沈昭愣住:“你是说,他在钓鱼?”
“我不知道。”林浅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不确定,“但我有种感觉……我们不是在设局,而是在走进某个更大的局。”
可话音未落,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深发来的消息:【收到。执行b方案。】
她盯着那条信息看了三秒,最终还是删掉了自己刚打好的疑问。
有些事,只能走下去才知道。
与此同时,身处淮古斋幽静后院的林深,正悠闲地品着一杯刚沏好的龙井。
茶香袅袅,带着初春的嫩绿气息在鼻尖萦绕,水汽氤氲,模糊了他低垂的眼睫。
晚风拂过竹帘,送来远处巷口油条摊的烟火气,与茶香交织成一种奇异的安宁。
瓷杯温润贴合掌心,热度缓缓渗入血脉,仿佛镇定心神的符咒。
苏晚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留下一圈圈湿润的指痕。
她的目光时不时扫向林深,眉间藏着一丝忧虑,像一片迟迟不肯散去的阴云。
林深放下茶杯,瓷杯与石桌轻碰,发出一声清越的“叮”,余音在庭院中荡开,惊起檐角一只休憩的麻雀。
他抬眼,温和一笑,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李叔,是我,林深。对,苏晚前几天跟您提过的……有件事想麻烦您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呼吸声透过听筒隐约可闻,像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
“小淮,你确定要这么做?这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被对方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林深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天边一弯新月,脑海中忽然闪过父亲临终前的画面——老人躺在病床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枚老旧的铜钱,嘴唇翕动,只说了两个字:“守住。”
那一刻,他并没有完全理解。
但现在,他懂了。
守的不只是老宅,不只是文物,而是一种不能被金钱丈量的东西——尊严、底线、还有那些藏在砖瓦之间的记忆。
他指尖轻轻拂过茶面,荡开一圈涟漪,水面倒映的月影随之破碎又重聚。
“我确信无疑。”他说,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嵌进夜色里,“我要的,就是他们自投罗网。”
第二天上午,阳光正好。
金光洒在老城区斑驳的青砖墙上,映出岁月的裂痕,墙皮剥落处露出深褐色的砖胎,像老人皲裂的皮肤。
空气中浮动着尘土与旧木混合的气息,还夹杂着不知哪家厨房飘来的咸菜香。
当市文化局的评估车队浩浩荡荡开进现场时,媒体和市民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快门声、闪光灯、人群喧哗交织成一片声浪,像潮水拍打着这片沉寂多年的土地。
盛达集团果然行动了。
一名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手持伪造介绍信,以“特聘顾问”身份混入专家组。
他一进场就开始指点江山,一会儿说碑文是仿造,声音尖利刺耳;一会儿又称断壁毫无价值,语气笃定。
他手指拂过石碑表面,指甲刮擦发出细微“嚓嚓”声,像在擦拭一件无用摆设。
几位真专家虽心存疑虑,但碍于其“市里特聘”身份,一时不好发作。
就在这位“专家”口若悬河,即将给关键遗迹下定论时——
“请等一下!”
清冷女声如利剑划破嘈杂。
众人望去,只见林浅带着安保人员走来。
皮鞋踩在碎石地上,“咔嗒”声稳定而清晰,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
她径直走到“专家”面前,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指尖轻点耳麦,微型指示灯在阳光下闪出一点幽蓝。
“这位先生,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并非特聘专家,而是企图干扰评估的冒充者。”
“你胡说八道!”金丝眼镜男脸色微变,喉结滚动,“我可是周明远亲自推荐的!你们是什么人?敢妨碍公务?”
“周明远?”林浅冷笑,不再废话,转向李叔,递上播放器。
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出一道冷光,像审判之刃出鞘。
李叔接过,按下播放键。
下一秒,唐文斌那充满傲慢与算计的声音,以及周明远谄媚附和的对话,通过扩音设备,清晰回荡在整个现场上空:
“……那几位‘专家’已经打点妥当……”
“……手脚干净点,我要让淮古斋那帮人,输个精光……”
全场死寂!
风仿佛停了,连飞扬的尘埃都凝滞空中。
所有目光聚焦在金丝眼镜男身上。
他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冷汗涔涔而下,顺着镜框滑落,滴在伪造介绍信上,晕开一团模糊墨迹,像命运盖下的耻辱印章。
双腿一软,几乎瘫倒。
李叔怒火中烧,胸口剧烈起伏:“立即终止评估!封存资料!控制此人!联系纪委公安,必须一查到底!”
消息传回盛达集团。
“啪!”
建盏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滚烫茶水溅了一裤腿。
唐文斌却恍若未觉。
皮肤传来灼痛,但他毫无反应,仿佛痛觉已被愤怒吞噬。
“废物!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他双目赤红,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英俊面容因愤怒扭曲,额角青筋暴起,每脚踏下,地毯凹陷,吊灯轻颤。
他输了。
第一回合就输得如此彻底。
从假情报,到突击评估,再到当场揭穿……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连环计!
他自以为是猎人,却成了被戏耍的猎物。
“林深……好一个林深……”唐文斌停下脚步,眼神中的暴怒逐渐被一种更为阴冷的寒意取代,像深海之下悄然升起的暗流。
他缓缓走到办公桌后,从隐秘暗格取出一部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手机。
深吸一口气,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脸上的表情尽数消失,只剩无尽阴沉。
“林深……你真不简单。”他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声音嘶哑而冰冷。
然而,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左手曾短暂地悬停在半空,仿佛在等待某种回应——来自身体深处的、不属于理智的某种警示。
但他忽略了。
就像他曾忽略那只颤抖的无名指。
而现在,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