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景珩那句“连孙儿一起打死”还在大殿上方回荡,带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坐在轮椅上,一身素白的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显得身形格外单薄。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唇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透着即将在地狱燃烧殆尽的疯狂。
太后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此刻正死死掐着凤座的扶手,指甲几乎都要崩断。
她想杀了他。
真的想。
就像当年那场大火一样,让这个孽种彻底消失。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若是逼死了先太子的遗孤,还是个残废的病秧子,她这个“慈如菩萨”的太后,还要不要名声了?
更何况,这疯子刚才说了什么?
他说要和那个贱人一起死?穿着宸贵妃的旧衣,死在她的寿康宫里?
这也太晦气了!
太后只觉得一股恶心感涌上喉头,仿佛被一只黏腻的毒蛇缠住了脚踝。
“疯子……简直是疯子!”
太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底的杀意,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景王,你这是在剜哀家的心啊!哀家不过是想教导王妃规矩,你却……你却拿死来威胁哀家?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皇祖母?还有没有列祖列宗?”
这就开始道德绑架了?
跪在地上的林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老太婆好演技啊,这眼泪说来就来,不去唱戏可惜了。】
【不过我家这便宜夫君更绝,以疯制恶,这一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用得炉火纯青啊!啧啧,看把老太婆气的,皱纹都多夹死两只蚊子了。】
【加油啊夫君!咬死她!你要是赢了,我今晚给你加个鸡腿!】
萧景珩:“……”
他原本酝酿好的悲愤和杀意,被这一声声欢快的“加油”和“鸡腿”搅得稀碎。
他甚至有点想笑。
这女人,不仅不怕他,居然还在心里给他鼓劲?
萧景珩压下嘴角的抽搐,眼神依旧阴鸷。他猛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因充血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忽然,他身子一歪,一口鲜血“哇”地吐了出来,正好溅在太后那张名贵的波斯地毯上。
鲜红的血,在素白的衣襟和华丽的地毯上触目惊心。
“啊——!血!他吐血了!”
周围的嫔妃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往后缩,生怕沾染了晦气。
太后更是脸色铁青,嫌恶地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王爷!”
林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膝行几步扑到萧景珩腿边,一把抱住他的腰(顺便摸了摸他腰间的玉佩还在不在)。
“王爷您怎么了?您别吓妾身啊!太医!快传太医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只手却悄悄搭上了萧景珩的脉搏。
【哟,气急攻心?脉象这么乱?看来这口血也不全是演的,这身子骨是真虚啊。】
【不过吐出来也好,淤血排空,反而通畅。这老太婆也太抠门了,连口水都不给喝,待会儿出了宫得赶紧给他灌点糖盐水。】
【这血吐得真有艺术感,直接把这地毯给毁了。这地毯看着挺贵,赔不起啊,得赶紧撤!】
萧景珩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膝头“痛哭流涕”的女人。
她一边哭,一边还在心里算计着地毯的赔偿问题,甚至还想着给他灌糖盐水?
他突然觉得,这口血吐得确实挺顺畅的。
“皇祖母……”
萧景珩抬起头,嘴角挂着血迹,眼神空洞而绝望,“孙儿身子不争气,怕是……怕是撑不住了。今日冲撞了皇祖母,孙儿这就……这就带王妃回去,自裁谢罪……”
说着,他作势就要去拔旁边侍卫的刀。
“胡闹!简直是胡闹!”
太后吓得从凤座上站了起来,“快!快把他们弄出去!别让他死在哀家宫里!晦气!太晦气了!”
她现在只想让这两个煞星赶紧滚蛋,越远越好。
“是!是!”
旁边的太监宫女们如蒙大赦,七手八脚地涌上来。
“景王殿下,王妃娘娘,太后娘娘累了,请二位回府吧!”
那推轮椅的暗卫也是个戏精,立刻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推着萧景珩就往外走。
林晚也不哭了,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还不忘冲着太后行了个礼。
“多谢皇祖母恩典!孙媳这就带王爷回去……回去准备后事……”
说完,她提起那身流光溢彩的裙摆,追着轮椅就跑了出去,那背影透着一股子“抢救财物”的急切。
太后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一屁股跌坐在凤座上。
“疯子……一对疯子!”
“以后别让他们进宫!哀家再也不想看到他们!”
……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帘子放下的那一刻,林晚脸上的悲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长舒一口气,毫无形象地瘫在软垫上,伸手扯了扯领口。
“哎哟妈呀,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勒得慌了。还有这头面,压得我脖子都要断了。”
她一边抱怨,一边熟练地拔下头上的金钗,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还好还好,全须全尾地带出来了,一样没少。这一趟进宫,虽然受了点惊吓,但保住了这身行头,值了!】
马车内光线昏暗。
萧景珩靠在另一侧,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嘴角的血迹。
他那双阴沉的眸子,此时正幽幽地盯着林晚。
“王妃,好演技。”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玩味。
林晚动作一顿,随即转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王爷谬赞了,妾身那是真情流露。看到王爷吐血,妾身的心都要碎了。”
【碎个屁,我是在想那口血要是喷在我的流光锦上,洗起来多费劲啊。】
萧景珩:“……”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这个掉进钱眼里的女人计较。
“这身衣裳……”
萧景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袭紫色的宫装上,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你是怎么找到的?”
那是他母妃生前最爱的一件衣裳。
当年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他以为这件衣裳也毁了,没想到竟然还在。
看到她穿着这身衣裳走进大殿的那一刻,他恍惚间仿佛真的看到了母妃回来索命了。
太后的恐惧,皇后的震惊,那一刻的痛快,比杀人还要淋漓尽致。
林晚眨了眨眼睛:“就在库房那个角落的大箱子里啊。王爷,您该不会是想秋后算账吧?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没办法才借穿一下的。”
【这可是我凭本事翻出来的,你别想让我还回去!再说了,这衣服虽然是你妈的,但现在穿在我身上就是我的了。这叫……遗产继承!】
萧景珩听着她心里的强盗逻辑,冷笑一声。
“借穿?本王看你是想据为己有吧。”
“哎呀王爷,咱们夫妻一体,分什么你我啊。”
林晚厚着脸皮凑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来,张嘴,吃药。”
萧景珩偏过头,避开了她的手:“这是什么?毒药?”
“毒你个大头鬼。”
林晚翻了个白眼,“这是补气养血的‘归元丹’。你刚才吐了那么多血,不补补怎么行?这一颗药丸,在外面黑市上能卖五十两银子呢!我都没舍得吃,便宜你了。”
【吃吧吃吧,赶紧好起来。你要是挂了,我就真的只能守着这堆破烂过日子了。我还指望你活着当我的挡箭牌呢。】
【今天这出戏演完,太后那老妖婆估计短时间内是不敢找我们麻烦了。这疯批虽然疯,但确实好用。只要他不发病砍我,这大腿我抱定了。】
萧景珩看着递到嘴边的药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满眼算计却又透着一股子灵动劲儿的女人。
挡箭牌?大腿?
呵,这女人倒是想得美。
不过……
他确实需要尽快恢复体力。今天在寿康宫那一出,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
萧景珩张开嘴,含住了那颗药丸。
指尖触碰到他温凉的唇瓣,林晚像是被烫了一下,缩回了手。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药力顺着喉咙滑下,胸口那种火烧火燎的闷痛感竟然真的减轻了不少。
“算你识相。”萧景珩淡淡地说道。
“那是,妾身可是神医。”林晚得意地扬起下巴。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吁——”
车夫紧急勒马。
林晚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朝着萧景珩扑了过去。
“唔!”
一声闷哼。
林晚结结实实地撞进了萧景珩的怀里,手忙脚乱中,好死不死地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萧景珩本就虚弱,被这一撞,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嘴角又溢出了一丝血迹。
“王爷!你没事吧?!”
林晚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
然而,马车还在晃动。
萧景珩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扣住了她的腰,将她固定在怀里,免得她再乱撞。
两人此时的姿势极度暧昧。
林晚趴在他身上,两人的脸距离不到一寸,呼吸交缠。
她甚至能看清萧景珩那长得过分的睫毛,和瞳孔中倒映出的、有些慌乱的自己。
【我去!这什么偶像剧剧情?】
【不过……这手感……这胸肌……虽然瘦了点,但还挺结实的嘛。看来这废太子以前身材不错啊。】
【哎呀,这脸这么近看更有冲击力了。这哪里是疯子,这就是个男妖精啊!】
萧景珩扣着她腰的手猛地收紧,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他在忍受着胸口的剧痛,这女人居然在想……胸肌?
还有,男妖精是个什么鬼?
“看够了吗?”
萧景珩咬着牙,声音低沉,“看够了就给本王滚下去。”
林晚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其实是装的),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回了自己的位置。
“那个……意外,纯属意外。”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正襟危坐,眼神飘忽,“外面的路怎么这么不平?回头我让王管家把这路给修了!”
萧景珩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睛,平复着体内翻涌的气血。
但那一瞬间的温软触感,和那股若有似无的药香味,却像是某种顽固的毒素,萦绕在他的鼻尖,久久不散。
马车渐渐平稳下来。
林晚偷偷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萧景珩,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没发飙。这疯批喜怒无常的,太难伺候了。】
【不过今天这一关算是过了。有了这身流光锦护体,再加上这疯子在宫里发的那通疯,估计接下来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回去得赶紧把库房盘点清楚,然后……嘿嘿,我的赚钱大计就要开始了!】
林晚眯着眼,开始在心里规划着未来的宏伟蓝图。
而萧景珩,虽然闭着眼,嘴角却再次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安生日子?
想得美。
既然上了他的贼船,那就别想再轻易下去了。
这景王府的水,可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而她,从穿上那件流光锦开始,就已经是他棋盘上,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了。
只是不知道,这枚棋子,最后是会帮他赢下这盘棋,还是会……反噬其主呢?
真是令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