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在门外。
萧玄没有回头,手指按在门框边缘,确认来人只是普通弟子送药。他侧身让开,接过托盘上的瓷碗,道了声谢。门重新关上,屋内恢复安静。
他走到桌前,放下碗,从怀中取出布包。一层层打开,青铜司南露出表面,刻纹在烛光下泛着冷色。他将它轻轻放在桌上,右手抚过腰间螭龙佩,闭眼片刻。
再睁眼时,已铺开一张羊皮卷。
他先写下“林德”二字,接着在旁边标注三行字:
一、冷宫递药;
二、银锁成对;
三、赤阳花毁于三年前。
笔尖顿住,他回想起今日林德的反应。那人手抖,语无伦次,但并未否认关键信息。说明他知道内情,却不敢说。背后一定有人压着他。
他换一支笔,开始梳理线索。
宫廷线从母妃之死切入。当年贵妃病逝,对外称心疾发作,实则体内查出罕见寒毒。而九转还魂丹可解此毒,偏偏那段时间宫中药库断供。药脉记录显示,该丹方曾被调阅,经手人正是林德。
医谷线则更复杂。药材账目混乱,不止一处异常。雪莲销毁无据,七步蛇毒超量,这些都不是小错。若无人指使,林德一个文书怎敢动手?除非上面有人默许。
外势线牵连更广。王翦倒台后,北狄使节本应撤离,但近日有消息说,一名商人模样的人仍在城南客栈逗留。此人不用真名,每日收发密信。袁天罡的情报网曾截获一封,内容提及“药引已备,待令行事”。
三线交汇,核心只有一个字:药。
他提笔,在羊皮卷中央画了个圆圈,写下四个大字——夺命之药。
接着,他取出三枚竹符。第一枚刻“启天网”,以隐秘手法封好,放入袖中暗袋,待明日交由传信弟子送出。这是给袁天罡的指令,启动不良人遍布七国的眼线,重点查两件事:一是二十年前是否有军中药师进京献丹,二是近期江湖中有无关于“九转还魂丹”的异动传闻。
第二枚竹符写给张远山。他用暗语提问:南疆旧部中,可有擅制寒症解药者?若有,其后人今在何处?此事需极密,不可经官府渠道。
第三枚则留给燕南天。内容最简:“留意玄机子之名,凡有人打听,记下身份,暂勿现身。”
做完这些,他吹熄蜡烛,靠在椅背上。
窗外月光洒进来,照在司南上,反射出一道微光。他没动,任光线滑过指尖。
他知道,现在不能动。
一旦逼得太紧,幕后之人必定警觉。他们藏得太深,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缩回去。与其强攻,不如设局。让他自己走出来。
他回忆起《天罡诀》中的一句话:欲取先予,欲擒故纵。
要让他们觉得,自己还在查药材,还在找赤阳花,还在为苏挽月的寒毒奔波。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放松戒备,甚至主动出手。
他睁开眼,重新点燃蜡烛。
拿出另一张纸,开始列人名。
北境:张远山、玄甲军三千精锐、北境守将赵承武;
朝廷:皇帝、兵部残党、御医署老臣周元通;
江湖:医仙谷四脉首座、毒王谷厉无涯、魔教鬼王冥帝;
异族:北狄单于、慕容柔、草原商队首领阿史那。
他在每个人名下标出可用之处。张远山握兵权,可调军力;周元通曾在先帝时主管御药房,知情旧事;阿史那与中原药材交易频繁,或能查到私运路径。
最后,他把林德拉到最上方,画一条红线直指皇后。
这个念头早有苗头。皇后出身太医院世家,掌控宫中医务多年。母妃中毒时,正是她主理药事。而林德原是她父亲门下书童,后来才转入药脉。两人有旧,极可能听命于她。
他又想到萧烈。二皇子虽被禁足,但其幕僚仍有活动痕迹。近十日,皇陵别院外出现三名陌生面孔,均佩戴兵部旧印。这些人若未受指使,怎敢靠近禁地?
线索越来越多,拼图逐渐完整。
但他仍缺最关键的一块:证据。
没有直接证物,就算猜得再准也没用。必须等对方行动。只要他们为了掩盖真相再动一次手,他就能顺藤摸瓜,一举揭破。
他收起纸张,将所有笔记塞入包袱底层。又取出一块新布,把青铜司南重新包好。
这时,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已过。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躺下,闭上眼睛。
脑子却没有停。
他在想苏挽月。
她还不知道这些事。她只知道自己的寒毒需要九转还魂丹压制,却不知这毒为何始终无法根除。她也不知道,她母亲留下的银锁,另一半可能就在林德手中。
他不能现在告诉她。
她会冲动,会去质问林德。而那个人一旦被吓住,可能会逃,也可能被灭口。到时候,线索全断。
他还得等。
等袁天罡的消息,等张远山的回信,等江湖上的风吹草动。
只要有一条线打通,他就能动手。
他翻了个身,手伸到枕下,摸到一枚银针。针尾刻着“苏”字。这是上次她留下的,也是她信任他的证明。
他轻轻握住,放进怀里。
第二天清晨,他照常出门。
去膳堂领了粗饼,与其他弟子一同用餐。有人议论药材限供的事,他说了几句调配替代方案,引来几人请教。他耐心解答,态度谦和。
午后,他去了药庐,帮张老夫人整理一批新采的草药。期间提到一种少见的配伍法,能让止血散效果提升三成。张老夫人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傍晚,他回到客院,见桌上放着一封信。
拆开一看,是林德的笔迹。
纸上只有一句话:“莫再追问旧事,否则祸及无辜。”
他看完,将信纸揉成团,扔进炉火。
火焰瞬间吞没字迹。
他坐在灯下,不动声色。
夜深后,他再次取出羊皮卷,添了一行小字:
“林德已动摇,恐将求助上级。”
然后,他拿起朱笔,在“皇后”与“萧烈”之间画了一条虚线,又在下方注了一句:
“春猎遇刺,魔教圣女相救——时间太巧。”
最后,他在整幅图四周画了一个圈,写下新的四个字:
**请君入瓮**。
他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很久。
随后,将图卷起,投入火盆。
火舌舔上纸面,迅速烧穿“药”字的最后一横。
他起身,吹灭灯。
屋里黑了。
他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呼吸平稳。
外面万籁俱寂。
屋内,一缕灰烬从茶盏边缘飘起,落在他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