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的夜空,清冽如洗,一弯银钩似的月牙斜挂在天幕,洒下清辉,将厂区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而静谧。结束了又一天关于技术中心细节的探讨,刘莉和傅景宸并肩走在回宿舍区的路上。脚下是夯实了的煤渣路,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取代了白日里机器的轰鸣。
没有牵手,两人之间保持着这个时代公认的、恰当的距离,但步伐却自然而然地一致,频率相合。冬夜的寒风拂过,带起地面些许尘土,刘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呢子外套的领子竖了起来。
“冷吗?”傅景宸侧头看她,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还好。”刘莉摇摇头,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结成一小团白雾,很快消散。她抬头看了看那弯冷月,又望向远处车间隐约的轮廓,忽然开口,话题依旧是工作,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糅合了个人情感的踏实感:“我在想,技术中心第一批要攻克的,是不是可以先从各车间反馈最集中的那几个工装夹具改进入手?见效快,也能立刻让老师傅们看到好处,后面推广别的,阻力会小很多。”
她的思维似乎永远围绕着那些图纸、设备和亟待解决的问题转动。
傅景宸安静地听着,月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微弱的光点。他没有立刻回答可行与否,而是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是个思路。二车间张师傅上次提的那个钻模,定位确实容易松动,影响批量件精度。还有三车间铣床用的那个分度头夹具,效率太低。可以先从这几个入手做方案论证。”
他的回应不是简单的附和,而是提供了具体的技术落点,证明他同样将厂里这些生产细节放在了心上。
“对,就是这两个!”刘莉语气带着一丝找到方向的兴奋,“张师傅那个,我觉得可以借鉴我在部里项目组看到的那个弹性销定位结构,稍作改动应该就能用。分度头那个可能麻烦点,得重新计算定位精度和夹紧力……”
她开始具体阐述自己的想法,语速稍快,在清冷的月光下,侧脸线条显得专注而有力。
傅景宸放缓了脚步,认真听着,偶尔在她停顿的间隙,插入一句关于受力分析或材料选择的建议。他们就这样,在月色笼罩的厂区小路上,一步步走着,一句句探讨着,将一条原本可能属于私密情感交流的归途,变成了另一个移动的“技术讨论现场”。
然而,这一次的讨论,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话语的核心依旧是冰冷的技术参数和工艺逻辑,但流淌在其中的氛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和谐。他们不再仅仅是交换意见的同事,而是在用彼此最熟悉、最珍视的方式,编织着共同的未来图景。每一个达成共识的技术节点,都像是为两人共同前行的道路,夯实了一块坚定的基石。
走到女工宿舍楼下,刘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傅景宸。月光洒在她脸上,那双总是闪烁着思索光芒的眼睛,此刻格外清亮。
“那就先按这个方向准备初步方案?”她总结道,语气是商量的,眼神却是笃定的。
“好。”傅景宸点头,简洁地应下。他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温和,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外面冷,快上去吧。”
“嗯,你也早点休息。”刘莉笑了笑,转身走进楼道。
傅景宸站在原地,直到看到她宿舍的窗口亮起温暖的灯光,才转身离开。他的步伐沉稳,心情如同这静谧的月色,澄澈而安宁。
刘莉回到宿舍,推开窗户,让清冷的空气流入。她望着楼下傅景宸渐渐远去的背影,融入月色与夜色的交界处,心中没有丝毫离别的不舍,反而充满了沉静的力量。
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花前月下的浪漫,甚至少有直白的温存言语。但这份基于共同理想、相互理解与专业技术共鸣的感情,如同深埋地下的根脉,沉默却坚韧地交织生长,支撑着彼此向着更高的目标攀升。在这个火红的、讲究奉献的年代里,能够找到一个灵魂与事业都能同频共振的伴侣,无疑是时代洪流赋予她的、最珍贵的馈赠与最坚实的情感归宿。
月色如水,静静地流淌过庞大的厂区,也流淌过两颗紧密靠拢、为同一目标而跳动的心。前路漫长,但他们知道,他们将始终如此,携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