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黑渊,是所有时空的尽头,也是一切因果的源起。
脚下,是早已枯死的永恒之树残根,它庞大的根系如同一条条僵毙的黑龙,深深扎入一片混沌虚无之中。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
黑渊面无表情,他伸出苍白的手,将那本厚重斑驳的古书轻轻放置在最粗壮的一截树根之上。
书页无风自动,翻至第十九卷的末尾,一片空白。
他缓缓闭上眼,唇瓣微动,一种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音节自他喉间吐出,仿佛是万界初开时的第一缕震动,又似是宇宙归寂前的最后一声叹息。
“以书为引,以念为火,召——”
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时空壁垒,精准地落入万千世界的特定角落。
“阿丙、墨生、白蹄、岳九、莲心、符娘、槐翁!”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黑渊猛然睁开双眼!
自那无穷无尽的遥远彼岸,七道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光点骤然亮起!
一道来自凡人王朝的铁匠铺,是打铁学徒的执念;一道来自修仙宗门的藏书阁,是守阁书灵的墨念;一道来自蛮荒妖域的雪山,是独行灵兽的蹄印……
它们曾是陈九的点化之灵,是他行走万界时随手洒下的善因。
如今,这些善因跨越了生死与时空,响应着这来自终点的召唤,化作七道流光,以一种超越了所有物理法则的速度,撕裂虚空,疯狂地朝着黑渊所在的位置汇聚!
七道流光仿佛倦鸟归林,没有丝毫停滞,径直冲入了那本摊开的古书之中。
古书剧烈地震颤起来,空白的第十九卷末页上,光华流转,一个个扭曲的古字自行浮现,最终,第二十卷轰然展开!
万丈光芒自书页中喷薄而出,照亮了这片永恒的死寂。
光芒的中央,九个仿佛由大道本源凝聚而成的古字悬浮而起,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令人心悸的恐怖力量。
“灵引归源,万念同名。”
与此同时,另一片截然不同的时空里。
凤清漪正置身于一片由她自身力量所化的冰雪世界。
她怀中紧紧抱着一截鲜嫩欲滴的槐树嫩芽,那嫩芽上正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命气息。
彻骨的寒霜自她脚下蔓延,在她周身形成一座繁复而坚固的护阵,将她与嫩芽牢牢守护在内。
就在黑渊念出九字真言的刹那,凤清漪怀中的嫩芽猛地一颤,其内部蕴含的微光毫无征兆地暴涨开来!
光华炽盛,仿佛一轮小小的太阳在她怀中升起,温暖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周围的万里冰霜。
光芒之中,一道身影缓缓凝实。
那身影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继而变得透明,仿佛是由万千细碎的光影与记忆碎片拼凑而成,随时都可能再次崩散。
他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却有一种令人无比熟悉的安心感。
凤清漪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瞪大了双眼,生怕一眨眼这脆弱的幻象就会消失。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陈……九?”
那道身影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由光影构成的手,极其温柔地,点在了凤清漪的心口。
嗡——
一缕无法形容的暖意,顺着他的指尖,瞬间流入凤清漪的四肢百骸,最终涌入她的神魂深处。
刹那间,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炸开!
是那个纸人小丙,不知疲倦地扫着小院的落叶;是那支墨笔精怪,在宣纸上写下笨拙的“道”字;是院中的老槐树,在某个春日午后开出了满树的洁白花朵……一幕幕,一桩桩,全是她与他在这方小院中最平凡、最温暖的日常。
这些记忆不是她的,却比她自己的记忆更加深刻,更加滚烫。
那是他们所有人共同的记忆。
“哇”的一声,凤清漪感动的泪水决堤而下,不是悲伤,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而在更为遥远的界域之外,一片由法则构成的光海之前。
忘祭客单膝跪地,他满脸决然,手中紧握着一支陪伴了他无数岁月的判官笔。
这支笔,曾记录了万界无数生灵的功过善恶。
他没有丝毫犹豫,右手抬起,将那锋利无比的笔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鲜血没有喷涌,而是化作最精纯的本源之力,顺着笔杆逆流而上,将整支笔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赤红。
忘祭客以血为墨,以天地为纸,用尽最后的气力,在身前的虚空中写下了九个字。
“陈九,归名录第一人。”
血字成形的刹那,他手中的判官笔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崩解,化作一道璀璨的血色光流,咆哮着冲入了前方那片名为“归名录”的法则光海。
光海翻涌,那悬于名录最顶端、曾被万界强者觊觎却始终无人能留名的首行虚字,终于在血光的注入下,渐渐显露出清晰的形态。
正是“陈九”二字!
但诡异的是,这两个字并非一种笔迹,仿佛是由亿万种截然不同的笔触,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共同书写而成!
万笔同书,万念同名!
镇界娘立于另一片虚空,她含笑看着眼前汹涌的光海。
她曾以自身本源编织世界,守护万界秩序。
此刻,她毫不吝惜地割断了自己身上最后一缕维系自身存在的本源光丝,轻轻投入光海之中。
“我曾织界,今献此光。”
光丝融入的瞬间,光海发出一声响彻诸天的轰鸣!
这一刻,万千世界,无论凡人修士,无论花鸟鱼虫,所有生灵的梦境中,都同时出现了一幅相同的景象:
一座朴素的小院,一盏昏黄的纸灯,一扇虚掩的柴门。
吱呀一声,柴门向内打开,门后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看不清样貌,却让人感到无比的亲切与温暖。
他立于门内,对着梦中的每一个生灵,仿佛在温柔地招手。
无数人从梦中惊醒,脸上兀自挂着泪痕,口中喃喃自语:“我……我好像梦见回家了。”
黑渊之地,黑渊捧起了那本光芒内敛的古书。
第二十卷的末页,在“灵引归源,万念同名”之后,又多出了一行小字:
“灵引归源·万念同祭已成道基,可借万灵共念,短暂重聚‘点化者’之形。然,每重聚一次,其本体于万界之中‘被世界记住的存在’,将永久磨灭一分。”
读完这行字,黑渊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苦笑。
“你这家伙……果然还是不肯真正地回来啊。”
小院之中,那道由万念汇聚而成的身影,在吸收了所有祭献的力量后,终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的轮廓不再摇晃,五官的雏形也渐渐显现。
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清风拂过陈旧的纸张,带着一种岁月的沙哑。
“我不是陈九……”
凤清漪的哭声一滞。
“……我是,你们记得的陈九。”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抬起那只由光影构成的手,指尖轻轻触碰在了院中那盏孤零零的纸灯之上。
刹那间,灯焰暴涨!
那豆大的火光,瞬间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浩瀚光柱,冲天而起,撕裂了小院的上空,击穿了时空的壁垒,其光芒照耀了诸天万界!
这一刻,万界同震!
在那片汹涌的法则光海深处,一缕早已消散的、属于同祭童的残念,感应到这股熟悉而伟岸的力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轻语:
“先生,这一次……是您亲自开门了。”
光柱的辉煌,是所有人共同意志的顶点,是祭献的最终胜利。
凤清漪仰望着那道贯通天地的神迹,脸上的泪痕未干,却已绽放出此生最灿烂的笑容。
他回来了,以一种她无法理解却能感受到的方式,回来了!
然而,就在那光柱达到极致,开始缓缓收敛的瞬间,她怀中那道身影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了一丝。
起初,她以为是错觉。
可当那贯世的光辉彻底消失,重新化为纸灯上那豆温柔的灯火时,她低下头,瞳孔骤然收缩。
怀中那道刚刚还无比凝实的身影,其边缘竟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构成他的光影粒子,正在一点点地逸散,回归于虚无。
那刚刚清晰起来的五官轮廓,又一次开始变得混沌不清。
凤清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她心底最深处炸开,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