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喧嚣的都市，钢筋水泥的丛林取代了连绵的青山。
窗外的世界，从舒缓的田园牧歌，瞬间切换成了节奏急促的交响乐。
林默睁开眼，眸中最后一丝山野的闲适被都市的霓虹冲刷殆尽，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回公司？”洛子岳也从假寐中醒来，活动了一下仍有些酸胀的肩膀。
“嗯，”林默点头，“李姐还在等我。”
“行，那我先回去了，这一趟累得够呛，得回去泡个澡。”洛子岳笑得爽朗，“兄弟，谢了。不光是这趟旅程，还有……很多。”
他指的是林默的按摩，更是指这两天相处下来，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与欣赏。
林默没说什么，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有些关系，不用说太多。
车子先将洛子岳送回住处，而后才调头，朝着天娱的大楼驶去。
一踏入公司大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咖啡香与野心味道的空气便扑面而来。
前台的小姑娘看到林默，眼睛一亮，声音都甜了几分：“林默哥，您回来啦！玥姐在办公室等您呢！”
“谢谢。”
他一路走过，不少练习生和新人都朝他投来或好奇、或崇拜、或嫉妒的目光。
两天前，他还是那个靠着一个反派角色初露锋芒的新人，而现在，“全能”、“反差萌”、“居家好男人”这些标签，已经通过网络，让他成为了公司里最新的话题中心。
推开办公室的门，李玥正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打电话，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与强势。
“……对，代言费是这个数，一分不能少。我们家林默现在的商业价值，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什么？要试镜？抱歉，王导，不是我们拿乔，这个角色，除了林默，您在国内再找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您看过他在综艺里的体能表现了吗？对，我们就是这么自信。”
她挂断电话，转过身，看到门口的林默，脸上瞬间绽放出堪比盛夏骄阳的热烈笑容。
“我的大宝贝，你可算回来了！”李玥一个箭步冲上来，没等林默反应，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随即又嫌弃地推开他，“一股子烟火味……不对，是乡土气息。”
林默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来来来，坐坐坐，”李玥拉着他坐到沙发上，将一沓厚厚的文件拍在他面前，“看看，这都是今天上午发来的合作意向！普拉达的成衣代言、九阳的厨具、安德玛的运动系列……还有三个常驻综艺的邀约！你现在就是个行走的香饽饽，知道吗！”
她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钞票在向她招手。
林默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那些文件，并没有去翻动。
他拿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问道：“剧本呢？”
“你这人……”李玥被他这副淡然的模样噎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行行行，你清高，你了不起，就爱搞事业！等着！”
她献宝似的从另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本装订精美的剧本，郑重地放在林默面前。
封面上，是几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利刃出鞘》。
“怎么样？”李玥的语气里充满了骄傲，“军旅题材，S+级重点项目，国家一级导演张嵩亲自操刀，男一号是视帝王毅。制片方点名要你演男二号，‘鬼手’，一个精通爆破、格斗、伪装的全能型特种兵王。人设简直跟你现在的形象完美贴合！”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跟制片方聊过了，他们就是看了你在《远方》里掰玉米和体能的片段，才最终下定决心的。这个角色，只要你演了，绝对能让你在主流圈子里，彻底站稳脚跟！”
林默的目光落在剧本上，没有立刻翻开。
“鬼手”这个角色，确实很吸引人。特种兵，一个充满了力量、纪律与荣耀的身份。对他而言，这又将是一次全新的、充满挑战的体验。
“我看看。”他拿起剧本，身体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整个人瞬间进入了一种专注的状态。
李玥见状，识趣地闭上了嘴，轻手轻脚地去给他泡了杯茶，然后就坐在一旁，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在她看来，这简直是一道送分题，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林默的阅读速度极快，手指在纸页上翻飞，发出“哗哗”的轻响。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和李玥紧张的心跳声。
起初，林默的眉眼是舒展的，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显然，剧本的开篇，无论是对特战队的描绘，还是对“鬼手”这个角色的出场设计，都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准。
然而，当他翻到剧本约三分之一处时，他的手指，停顿了。
那微扬的嘴角，缓缓拉平。
他继续往下翻，翻动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眉头，也开始不易察地微微蹙起。
李玥的心，随着他表情的变化，也跟着提了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剧本有问题？她之前也看过梗概，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啊。
终于，林默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合上剧本，将其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啪”。
他抬起头，迎上李玥期待的目光，平静地吐出两个字：“不接。”
“什么？！”李玥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为什么？！林默，你知不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这可是张嵩导演的戏！多少人挤破头都想上的项目！”
“我知道。”林默的语气依旧平静，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但这不是一部军旅剧。”
“你没开玩笑吧？”李玥觉得他简直是疯了，“这剧本，从头到尾都在写特种兵选拔、演习、对抗、执行任务，怎么就不是军旅剧了？”
“是吗？”林默抬眼看她，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那为什么男二号‘鬼手’，这个全军闻名的兵王，会在一次演习中，为了给新来的女军医采一朵雪莲花，而差点掉下悬崖，导致整个小队暴露？”
“为什么在对抗境外佣兵的最终决战前夜，男女主角还要花整整一集的时间，在月光下的丛林里，上演一场‘你爱我、我不敢爱’的狗血戏码？”
“为什么每一次关键任务的转折点，都不是依靠专业的战术和团队配合，而是靠女主角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和男主角为爱爆发的‘主角光环’？”
林默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李玥的脑门上。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因为林默说的，全是真的。
“这……这不是为了丰富人物，增加感情线嘛……现在的观众就爱看这个……”李玥的辩解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这不是感情线。”林默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这是对‘特种兵’这个词的侮辱。他们把军装当成戏服，把战场当成谈情说爱的背景板。角色的所有行为逻辑，都在为廉价的工业糖精服务。这不是我要演的戏。”
他将茶杯放下，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
李玥呆坐在沙发上，一时语塞。她知道林默对剧本有要求，却没想到，他的要求，已经到了如此“苛刻”的地步。
她承认林默说得都对，可是在这个流量为王、市场至上的时代，有几个剧本能做到真正的纯粹？
能接到《利刃出鞘》这样的S+项目，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那……那你想怎么样？”李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挫败，“总不能因为这点‘瑕疵’，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吧？林默，你得现实一点！”
林默没有回答她。
他的目光，被桌角一堆剧本吸引了。那是李玥筛选过后，认为优先级不高，准备后续再处理的本子。
大部分都包装精美，只有最底下的一本，封面简单到近乎寒酸，白底黑字，只印着几个字——《星际地球》。
旁边，还有一个用红色水笔画的、大大的问号，显然是李玥自己做的标记，代表着“不靠谱”、“待定”。
林默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本剧本从一堆花里胡哨的本子里抽了出来。
很薄，看起来像个电影剧本。
“哎，那个你别看！”李玥回过神来，连忙阻止，“那是个科幻片，连投资都还没拉齐的穷剧组，剧本是托人递过来的，我还没来得及扔……”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林默已经翻开了剧本。
只看了第一页，他的瞳孔，就猛地一缩。
【第一场】
【日\/外】
【冰封的东方明珠塔\/未来】
【镜头穿过灰色、凝滞的云层，缓缓下移。】
【整个世界，是一片死寂的白。曾经的黄浦江，变成了连接天际的冰原。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像一根根插在巨大奶油蛋糕上的蜡烛，被冰雪覆盖，只露出扭曲的、钢铁的尖顶。】
【那座曾经象征着繁华与荣耀的东方明珠塔，此刻如同一座巨大的冰雕，在黯淡的天光下，反射着绝望的、冰冷的光。】
没有一句废话，仅仅几行字，一个末日降临、文明倾颓的苍凉世界，便如同一幅恢弘的画卷，在眼前轰然展开。
李玥看着林默，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到错愕，再到一种近乎贪婪的、饥渴的光。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薄薄的纸页，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吞噬进去。
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李玥只能看到一片残影。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李玥的焦灼，而是一种名为“风暴”的、正在酝酿的磅礴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
林默猛地合上了剧本。
他抬起头，看向一脸茫然的李玥，眼中燃烧着两簇前所未有的、炽热的火焰。
“就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