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世界的喧嚣,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以最猛烈的方式爆发。
清晨,一条由业内着名毒舌影评人“影视手术刀”发布的微博,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平静的舆论湖面引爆了滔天巨浪。
“【独家消息】据悉,将于下月在申城举办的‘亚洲新浪潮影像展’,评委会主席王承恩导演力排众议,临时增设‘年度最具突破表现男演员’特别奖。而据可靠线人透露,目前评委会内部呼声最高的,是正在拍摄悬疑剧《无言的真相》的——顾飞。”
短短几行字,配上一张顾飞在片场角落里研读剧本的偷拍侧脸照,瞬间点燃了所有网民的神经。
评论区在三分钟内沦陷。
“开什么国际玩笑?顾飞?突破表现?从面瘫演到会动眉毛吗?”
“楼上嘴下积德!我们家飞飞一直在努力!你们没看到他瘦了多少吗!”
“笑死,资本的力量真是伟大,戏还没拍完,奖项都给预定好了?”
“不是……你们没人觉得那张侧脸照有点东西吗?眼神完全不一样了,跟以前那个油腻的样子判若两人……”
……
“影视手术刀”从不发假新闻,这几乎是业内的共识。
一时间,质疑、嘲讽、粉丝控评、路人吃瓜,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将#顾飞预定影帝#这个话题,用一种黑红交加的姿态,硬生生推上了热搜第一。
剧组里,气氛更是古怪到了极点。
每个人都在用手机刷着大眼仔,然后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偷偷瞟向那个依旧坐在角落里的“话题中心”。
柳萌萌张着小嘴,把手机屏幕戳到丁子钦眼前:“这……这也是你们安排的?这捧得也太高了吧,万一摔下来……”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丁子钦头也不抬,继续用小号在评论区里舌战群儒,带偏舆论风向,“你以为捧杀是那么容易的?得先把他捧上神坛,让所有人都盯着他,等着看他摔跤。到时候,他只要稳稳落地,那就是神迹。”
陈威导演则背着手,在片场来回踱步,脸上挂着“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的得意与傲然,时不时还对着空气骂两句:“一帮没见识的东西!等片子出来,闪瞎你们的狗眼!”
这出双簧,演得天衣无缝。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顾飞,却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已经缩小到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需要他去剖析的“真相”。
今天拍的,是一场文戏。
“陈飞”在整理案件资料时,无意中发现了几起看似毫无关联的旧案卷宗,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逻辑链,将它们串联起来,找到了一个隐藏了数年的连环杀手的犯罪模式。
这场戏,没有激烈的冲突,全是内心戏和细节的展现。
陈威给了顾飞极大的发挥空间。
“Action!”
镜头下,顾飞坐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前。
他没有按照剧本,急于去表现角色的“灵光一闪”。
他只是安静地、一页一页地翻阅着。
他的动作很慢,手指划过那些泛黄的纸页,眼神专注而迷茫,像一个在浩瀚沙漠中寻找水源的旅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监视器后的副导演开始坐不住了,觉得这段戏过于沉闷。
只有陈威和林默,看出了门道。
顾飞在“感受”。
他不是在演一个天才,而是在演一个普通人,是如何在无数繁杂的信息中,凭借着毅力和偏执,一步步逼近真相的。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他会因为一个被忽略的细节而懊恼地用笔敲打额头,也会因为一个微小的发现而下意识地挺直背脊。
终于,他从三份不同的卷宗里,抽出了三张现场照片。
一张是河边的溺亡案,一张是工地坠楼案,一张是家中煤气中毒案。
三起案件,时间、地点、死者身份,都毫无关联。
顾飞将三张照片并排放在桌上。
他的目光,在三张照片上缓缓移动,最后,定格在了三个微乎其微的细节上。
溺亡者的手腕上,有一圈不甚明显的白色印痕。
坠楼者的脚踝上,同样有一圈极淡的勒痕。
煤气中毒者的脖子上,有一片几乎无法察觉的、因摩擦导致的皮肤发红。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镜头推近,给到他的眼睛。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仿佛有无数条线索在疯狂连接、重组,最后汇成了一张细思极恐的巨网。
他找到了!
找到了那个恶魔留下的、独一无二的签名!
他没有狂喜,也没有大喊。
他只是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疲惫、恐惧与彻悟的复杂表情。
一种揭开魔鬼面纱后,被真相的寒意所侵袭的战栗。
“卡!”
陈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看着回放画面里顾飞那张极具故事感的脸,半晌,只说出三个字。
“留着。全留着。”
这场戏,再次一条过。
剧组的人已经麻木了。
他们看着顾飞,像在看一个怪物。
只有几位混在人群中的“警察群演”,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凝重。
这个年轻人身上那股子钻牛角尖的劲儿,太像他们见过的那些顶尖的老刑侦了。
演?
这东西,真的能演出来吗?
……
夜。
一所不对外开放的顶级私人会所。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只坐着一个人。
顾恒远。
他穿着一身中式盘扣的真丝便服,手里盘着两颗温润的玉石核桃。
他面前的屏幕上,播放的正是《无言的真相》剧组“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顾飞的拍摄花絮。
没有声音,只有画面。
他看着儿子那张消瘦却坚毅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属于他的专注与冷静,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他不在乎儿子是不是真的开窍了。
他只在乎,这出戏,够不够真。
现在看来,比他预想的,还要真。
真到足以骗过所有人,真到足以让王承恩那种老顽固,都愿意为他破例。
电话响起。
“先生,都安排好了。‘新浪潮’那边,我们已经通过几家海外的影视基金,以赞助商的名义,注入了一笔他们无法拒绝的资金。评委会里,有三位评委是我们的人。这个奖,不会有任何意外。”
“嗯。”顾恒远淡淡地应了一声,“让他拿。但是,要让他赢得‘惊心动魄’,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靠实力,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
“明白。我已经安排人放出消息,就说最大的竞争对手,是林默。”
“林默?”顾恒远盘核桃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也好。用他最恨的人来当垫脚石,这出戏,才更精彩。”
他挂断电话,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
画面里,顾飞正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阿飞,”顾恒远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儿子的脸,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快了……快到你为家族,做出最后贡献的时候了。”
……
距离“新浪潮影像展”开幕,只剩最后二十四小时。
整个剧组,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所有人都知道,明晚,将是决定顾飞“一步登天”还是“摔下神坛”的命运之夜。
夜里十一点,剧组临时搭建的审讯室里,灯火通明。
这里,是全剧组唯一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
核心成员,最后一次聚集。
刘建国面色凝重:“韩厅那边传来消息,根据我们提供的情报,‘净海’网络最近有异动的迹象。大量的虚拟账户被激活,处于休眠状态。他们在等,等最后的指令。”
他看向顾飞:“所有的技术准备已经就绪。‘天网’系统已经与国际刑警组织并网。只要你说出那三个字,全球超过一万三千个与‘净海’相关的隐秘账户,将在0.01秒内被同时锁定冻结。”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丁子钦把一台平板电脑推到桌子中央:“明晚的流程图。红毯,入场,前面几个无关紧要的奖项。‘年度最具突破表现男演员’这个奖,被安排在了黄金时段,压轴出场前。颁奖嘉宾,是王承恩导演本人,分量足够。”
陈威补充道:“我已经跟王老师沟通过,他会在台上,给你足够的发挥空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顾飞身上。
最后的剧本,已经写好。
最后的舞台,也已搭完。
他,是唯一的演员。
顾飞始终沉默着,他只是看着桌上那张流程图,眼神空洞。
良久,他抬起头,看向林默,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我搞砸了呢?”
林默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顾飞身边,将一张纸条,轻轻放在他面前。
纸条上,只有一道他画出的、简单的推理逻辑图。
那是下午,派出所里发生的一起真实的小偷小摸案件。
一个嫌疑人咬死不承认,但林默和顾飞,都从他鞋底一小块不起眼的、只在特定建筑工地才有的红色泥土,推断出了他的行动轨迹,最后由警方证实,成功破案。
“这不是演戏。”林默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是你的本能。”
“你不是在扮演一个天才,你只是在做你自己。”
“明天,站上那个舞台,不要去想顾恒远,不要去想复仇,也不要去想你的母亲。”
“你就当台下坐着的,是那个偷了东西,还想狡辩的嫌疑人。”
“而你,要把真相,告诉所有人。”
说完,林默转身,第一个走出了审讯室。
其他人也相继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顾飞一个人。
他看着那张画着简单逻辑图的纸条,又看了看自己那双因为反复研读卷宗而沾上墨迹的手。
本能……吗?
他缓缓地笑了,笑得无声,笑得凄凉。
原来,在仇恨的尽头,他真的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