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鱼把头轻轻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额头上传来的冷意让她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瞬。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疲惫。江边吹了太久冷风，情绪的剧烈波动又消耗了大量心力，此刻在相对封闭温暖的车厢里，放松下来，困意就像无孔不入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闭上眼睛，几乎没做任何抵抗，就迅速沉入了迷糊的睡眠中。
车轮压过一段修补不平的路面，车身随之轻轻晃了一下。
七鱼的头因为这颠簸而从冰冷的窗玻璃上滑开，无意识地歪向了过道一侧，轻轻地、毫无征兆地靠在了旁边座位乘客的肩膀上。
那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士，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色针织开衫，膝盖上放着一个素色的帆布购物袋，里面似乎装着些蔬菜。
她原本正安静地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感觉肩头微微一沉，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来。
她看到靠在自己肩上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女孩。
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缺乏血色。
女孩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显然睡得非常熟，甚至带着一种不设防的脆弱。
女士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怜惜的笑意。
她非但没有推开女孩，反而轻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肩膀的位置更舒适些，好让这个陌生的、疲惫的女孩靠得更稳当。
然后，她继续将目光投向窗外，只是神情比刚才更柔和了些。
七鱼在睡梦中，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温暖的海水里，身体被柔和的水流包裹着，轻轻地、有节奏地摇晃着，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和舒适感包围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长，车子为了避让前方突然变道的车辆，一个不算太急但足够突然的刹车！车身猛地一顿！七鱼的身体因惯性向前倾，额头撞上了前方座椅的硬质靠背，虽然不重，但足以将她从深沉的睡眠中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意识还停留在那片温暖的水域，眼前却是一片模糊的浅灰色羊毛织物。额头上传来柔软织物的触感和一丝淡淡的、阳光晒过般的洗衣粉清香。
她愣了好几秒，混沌的大脑才逐渐反应过来——自己正靠在一位陌生阿姨的肩膀上！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她瞬间彻底清醒，脸颊“唰”地一下烧得通红，连耳根都烫得厉害。
她像被电到一样，猛地直起身子，迅速拉开与那位女士的距离，由于动作过猛，甚至带倒了怀里的背包。
“对、对不起！阿姨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连声道歉，声音因为刚睡醒和极度窘迫而有些沙哑和结巴，根本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表情，双手紧紧抓住了前排座椅的冰凉的塑料靠背，指节用力到发白。
那位女士转过头来，脸上并没有丝毫的不悦或责备，反而带着一种长辈看晚辈的、充满善意的温和笑容，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没事的，小姑娘，真没事。看你睡得那么香，是不是累坏了？年轻人也要注意休息啊。”她的声音轻柔，像傍晚的风。
“小姑娘”这个称呼让七鱼耳根的热度又攀升了几分，心里五味杂陈。她依旧低着头，盯着自己脏兮兮的帆布鞋尖，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嗯……有点。谢谢阿姨。”
“快到了吧，下一站就是大学城了，你是那儿的学生吗？”女士指了指车厢前方滚动的电子站牌，语气自然地将话题引开，缓解了她的尴尬。
七鱼含糊地“嗯”了一声。
车子缓缓减速，平稳地停靠进站。刹车的气压声“嗤”地响起。七鱼立刻站起身，又朝着那位女士的方向，有些慌乱地鞠了一个小小的躬，再次说道：“谢谢您！”
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到后门。
车门打开，清晨微凉又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她跳下车，没敢回头，径直朝着学校的方向快步走去，脚步又快又急，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只想尽快消失在人群中。
那位女士透过还有些水汽的车窗，看着那个年轻女孩匆匆离去的、略显单薄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温和的笑意，低声自语了一句：“这孩子……”
公交车再次启动，载着晨光与人们的睡意，驶向城市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