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两点，“蓝海健身”游泳馆里空旷而安静，只有循环过滤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浓重的水汽，闷闷地压在胸口。
泳池水面在顶灯照射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过于鲜艳的蓝绿色光晕，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将光影投在四周光洁的墙壁上。
只有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带着小孩，扶着池边在浅水区慢慢逆向走动，交谈声和哗啦的水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高高的救生员座椅上，穿着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屏幕的光映在他年轻的脸上。
七鱼推开更衣室通往泳池区的厚重隔音门，脚底踩在湿漉漉、带着黏腻感的防滑垫上。
她身上紧紧裹着一件过大的深灰色浴袍，带子系得一丝不苟，几乎遮住了从脖颈到小腿的所有皮肤。她微低着头，快步走到最靠里、光线也相对最暗的一条泳道边上，迅速左右扫视。
老人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救生员并未抬头。池水近在眼前，那湿润的气息诱惑着她。
她解开浴袍带子，让浴袍滑落到冰凉塑料长椅上。里面是那件深蓝色的连体泳衣，廉价的布料有些紧，清晰地勾勒出少女的曲线，尤其勒着胸口，让她呼吸都有些不适。
她没做任何热身活动——那些陆地上的动作对她来说笨拙而低效——直接顺着冰凉的金属扶梯，一步步沉入水中。
水有点凉，瞬间包裹住身体，激得她皮肤上爆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但这股凉意只持续了几秒，便迅速被另一种更深层、更源自本能的感觉所取代。
水漫过她的肩膀，温柔而有力地包裹住她的全身。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踏实感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回归了母体。
水流擦过她的手臂、腰肢和双腿，触感软滑细腻，不像普通的液体，反倒像无数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拥抱。
她深吸一口带着浓烈氯气却让她倍感亲切的空气，然后低下头，将整个脸颊埋进水里。
冰凉的水瞬间灌入耳道，外面的声音——老人的交谈、过滤器的嗡鸣——立刻变得模糊、遥远，像是隔了一层厚玻璃。
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心脏平稳而有力的咚咚声，以及水流过身体时产生的、细微而奇妙的嗡嗡共鸣。她屏住呼吸，感觉肺部异常舒适，没有丝毫憋闷的紧迫感。
她在心里默数，直到三十几秒，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水珠顺着发梢和脸颊滚落。她用手抹了一把脸，指尖能感觉到皮肤在水下浸泡后微微发胀的饱满感。
她开始游自由泳。手臂交替划开水波，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仿佛肌肉拥有自己的记忆。水在她身边似乎不再是阻力，反而成了一种柔韧的、推着她向前的介质。
她轻轻蹬腿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小腿和大腿爆发出远超从前的力量，只是看似随意的一蹬，身体就像箭一样窜出去一截。
她心里一惊，赶紧收敛了力道，生怕这异常的速度引起注意。
游到池壁，她转身蹬壁。脚掌踩在光滑的瓷砖上，用力一推，身体借助这股力量像一尾鱼般轻盈地滑出老远。
水流过身体两侧，滑溜溜的，带着一种奇特的亲和力。她甚至有种模糊的直觉，如果她愿意，腿部肌肉真正发力，速度恐怕还能提升到一个惊人的程度。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恐惧，她立刻慢了下来，改为节奏缓慢的蛙泳，混在几乎静止的水波里。
就在她慢悠悠划水时，旁边一条泳道突然传来剧烈的扑腾声和呛水的咳嗽声，夹杂着惊慌的呜咽。
七鱼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大概是偷跑到深水区，此刻失去了平衡，正在水里慌乱地挣扎，小脑袋在水面上一沉一浮，眼看就要溺水！
救生员似乎终于被惊动，从高高的座椅上站起身，正匆忙往下爬。但远水难救近火。旁边一位老人也焦急地喊着：“孩子！快救孩子！”
七鱼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想都没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
她甚至没采用标准的救援姿势，只是本能地朝着男孩的方向猛地一蹬池壁——那一瞬间，她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从脚下爆发，水流像被驯服般为她让开道路，她整个人如同一条真正的飞鱼，以一种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速度，几乎是在眨眼间就滑过了好几米的距离，瞬间来到了男孩身边。
水下的男孩已经喝了好几口水，手脚胡乱抓挠。
七鱼从他侧后方迅速靠近，一只手绕过他的腋下，箍住他的胸膛。在接触男孩湿滑皮肤的刹那，一种奇异的感觉掠过心头：她似乎能模糊地感知到男孩身边紊乱水流的方向和力度。
她没有费力地将男孩往上托举，而是就着男孩挣扎的力道，极其灵巧地顺着水流的方向一个轻旋，同时另一只手在水下看似随意地一拨，一股柔和但精准的推力立刻将男孩的身体转向，让他的口鼻顺利露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男孩大口呼吸着，惊恐地抓住七鱼的手臂。
这时，救生员才气喘吁吁地游到旁边，连忙接过男孩，托着他游向池边。男孩的母亲惊慌失措地从休息区跑过来，带着哭音连声道谢。
七鱼漂在原地，微微喘着气，心里后怕不已。
刚才那一下爆发和水中那种如臂指使的感觉，太不寻常了！她偷偷看向救生员和那位母亲，他们似乎只庆幸孩子得救，并未特别注意她接近时那快得诡异的速度和在水中过于灵巧的动作。
小小的骚动很快平息。
七鱼没了继续游的心思，又在水里泡了十几分钟，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漂浮，让水托着自己。
皮肤泡得有些发白起皱，但内心深处那股莫名的焦躁却被彻底抚平，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平静。她看着池底一道道蓝色的瓷砖线，感觉自己仿佛悬浮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
救生员吹响了休息的哨声。七鱼爬上扶梯，水从身上哗啦啦流下，在脚下积成一滩。她拿起浴袍紧紧裹住自己，系好带子，快步走回更衣室。
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站了一会儿，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惊险和自身那不可思议的反应而急促跳动。
湿漉漉的泳衣紧贴着皮肤，带来凉意，但身体里还清晰地残留着在水中那种轻盈、有力、仿佛无所不能的感觉——这感觉既令人迷恋，又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
她换好干衣服，走出健身中心。
下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脸上，温暖却有些刺眼。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巨大的、通往蓝色世界的玻璃门。
水下的自在与力量，和她此刻走在坚硬人行道上的平凡感，割裂得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那场意外的救援，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之下，是更深的不安：这不受控制的力量，下一次，会将她带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