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指向了一个与当前航向有些偏离的、远处的黑暗海域,“在那边……离我们刚才停船的地方有一段距离,有一片区域,海底不是平的。”
她努力地描述着模糊的印象,“像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很大的东西堆在一起,黑乎乎的。中间……中间好像还有点地方,能反射一点点月光,看不太清楚。”
苏婉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前倾,原本慵懒靠在艇沿上的脊背挺直了些,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像鹰隼锁定了猎物。
“一堆东西?具体是什么样的?是散乱分布的,还是能看出点……形状?”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散的。”七鱼努力地搜刮着记忆中的画面,“很大,黑乎乎的,上面好像长满了东西,滑溜溜的。但是……形状有点奇怪,”
她比划着,试图让描述更准确,“有的地方……是直的,边缘很直,像……像折断的巨大木头,但是……又感觉太粗了,不像普通的木头。”
她当时只是惊鸿一瞥,印象非常模糊。
“直的边缘?像不像……古代船只的木板?那种厚实的船板?”苏婉清立刻追问,语气里的那丝急切更加明显了,虽然她极力压制着。
船板?七鱼怔住了。这个词汇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她记忆中的某个开关。
她重新在脑海里仔细勾勒那片昏暗区域的景象。
那些被厚厚的海藻、贝类和其他海洋生物覆盖的、巨大的石块,它们散落的布局……似乎真的隐隐透露出某种规律性,不像完全是自然力量随意堆积的结果。
尤其是中间那片隐约有反光的区域……
“有……有点像……”七鱼迟疑地说,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快,“而且,在那堆东西的中间,好像……好像有几个方方正正的、颜色比周围更深的影子,”
她越说,那种人鱼形态下对水下物体轮廓和质感的特殊敏锐感知就越发清晰起来,尽管当时并未刻意观察,但那种本能留下的印象此刻被唤醒,“像……像箱子?对,有点像很大的木箱,半埋在泥沙里的感觉。”
她语气变得肯定了一些。
“箱子?!”苏婉清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虽然她立刻意识到失态,迅速压了下去,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火焰,炽热得吓人!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投向七鱼刚才手指的方向,那片海域在浓重的夜色下显得格外深邃、神秘,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你能……大概确定一下那个位置的深度和更精确的方位吗?”苏婉清迅速追问道,语气强行恢复了冷静,但语速明显快了不少,透露出内心的激动。
七鱼被苏婉清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弄得更加紧张不安,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她凭藉着人鱼形态下对水流、距离和深度的模糊本能感知,努力估算着:“大概……从我们停船的地方,往那个方向,我好像没游太久就到了……深度……不算特别深,感觉月光能勉强照到下面,不是那种完全漆黑的海沟。”
她对时间和距离缺乏精确概念,只能给出一个大概的感觉。
苏婉清听完,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的、颜色醒目的亮橙色防水腰包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外壳坚固的电子设备。
屏幕是漆黑的。
她熟练地按下开机键,屏幕瞬间亮起,显示出一幅精细的电子海图,一个代表他们当前位置的GpS光标正在不断闪烁。
她将设备对准七鱼刚才所指的大致方向,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点击了几下,设备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嘀”声提示音,屏幕上,在距离光标一定距离的海域,出现了一个新的、不断闪烁的红色标记点。
“好了。”苏婉清动作利落地收起设备,放回腰包。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却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满意、兴奋和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七鱼,眼神变得异常复杂,里面交织着对她这种非人存在的探究与惊叹,以及一种更加坚定的、仿佛已经将某种重要筹码握在手中的决心。
“我们苏家,祖上就是靠海洋贸易和……打捞起家的,”苏婉清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又像是在解释自己的敏锐,“所以我对这些海底的老物件比较敏感。不过嘛......”
她话锋微妙地一转,目光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远处游艇上那个挺拔的身影,“我表哥司徒靖,现在似乎也对这方面的业务……很感兴趣,投入不小。”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七鱼身上,变得灼热无比,“如果那里真的如你所说,是一艘古代沉船,而且还有保存完好的货箱……那里面的东西,其价值,恐怕难以估量。”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随即,她意味深长地补充道,目光紧紧锁住七鱼,“你的价值……我的小美人鱼,可真是一次又一次地给我惊喜,远超我的想象。”
七鱼听得懵懵懂懂,脑子里一团乱麻。
沉船?
古董?
价值连城?
她只是基于人鱼的敏锐感知,随口描述了水下看到的模糊景象,完全没想到会引出苏婉清如此巨大的兴趣和这一连串她根本无法理解的信息。
她看着苏婉清眼中闪烁的、那种属于商人和探险家的、精明而炽热的光芒,心里非但没有因为对方转移了话题而感到丝毫放松,反而涌起了更加强烈的不安。
苏婉清没有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她优雅地靠回小艇的座椅背,目光重新投向远处那越来越清晰、如同白色巨人般的游艇轮廓,脸上恢复了平静。
但她的手指,却无意识地在那个装着定位设备的防水腰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显露出她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正在飞速地盘算着什么。
当小艇终于靠拢游艇尾部专用的升降平台时,司徒靖已经等在了甲板上。
他穿着深色的休闲装,身形挺拔,海风吹动了他的衣角。
他看着小艇上两个浑身湿透、头发凌乱、气氛明显不同寻常的女孩,英挺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虑,但他并没有立刻开口询问。
他深知苏婉清的突然出现绝非偶然,此刻多问无益。
他向前一步,沉稳地伸出手,先是稳稳地扶住脚步虚浮、几乎站不稳的七鱼,将她拉上了甲板。
“没事吧?”他微微低头,靠近七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问道,目光快速扫过她苍白如纸、写满了惊魂未定的脸庞,以及那身湿漉漉、裹着厚毯却仍在发抖的狼狈样子。
七鱼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嘴唇紧抿,避开了他的目光,裹紧毯子,低着头像逃一样快步走向通往船舱的入口。
苏婉清是最后一个优雅地踏上甲板的。
她甚至有余裕整理了一下被海风吹乱的鬓角,然后对司徒靖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些许歉意的浅淡笑容。
“海水很舒服,就和七鱼多游了会儿,顺便聊了聊天。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让表哥你担心了。”她的语气自然得体,仿佛真的只是一次愉快的夜游。
司徒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探究之色更浓。
这一夜,注定无人能够真正安眠。
七鱼蜷缩在客舱的床上,为自己的秘密暴露于苏婉清面前而惶惶不可终日;司徒靖站在驾驶舱外,望着漆黑的海面,眉头紧锁,心中思绪万千;而苏婉清,则独自躺在舒适的舱室内,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轻滑动,屏幕上显示着刚刚标记的海域坐标和搜罗来的相关历史资料,嘴角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