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严峻的坏处是,”司徒靖的语气明显加重,带着警示的意味,“所有对此真正感兴趣的势力——无论是追求前沿科学突破的国家实验室、寻求生物武器可能性的军事集团、还是那些带有神秘主义色彩或其他不可告人目的的地下组织——他们的敏感度和行动力,都会因为这次发现而呈指数级增长。全球范围内,任何与水相关、与海洋相关的异常现象报告,无论多么微小、多么看似不起眼,都可能被纳入高度敏感的监测网络,被用放大镜仔细审视,甚至被过度解读和关联。”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即使隔着屏幕,那股压迫感也骤然增强:“换句话说,七鱼,你过去可能只是需要小心翼翼地隐藏一个私人秘密,像是在玩一场需要高度警惕的捉迷藏。但现在,形势变了。你是在尝试躲避一个正在全球范围内迅速成型、并且由最专业、最有权势的力量编织而成的猎杀网络。一旦你的身份暴露,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疑点,你面临的将不再是好奇的目光或简单的调查,而是最专业、最冷酷、并且很可能是不计后果的精准抓捕和深度研究。其后果的严重性,将远超我们之前所能预想的任何情况。”
七鱼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捧着水杯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杯中的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声响。
司徒靖的描述,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彻底具象化、放大化了。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隐藏的异类,更成了一个在各方势力眼中行走的、令人垂涎欲滴的活体宝藏和研究样本。
苏婉清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双手抱胸,眼神冷静地分析着司徒靖话中的信息,此时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像是在进行战术推演:“也就是说,潜在的威胁来源变得更加多元和不可预测,手段也会更隐蔽、更专业化。以前我们防范的重点可能主要是像章鱼先生那种基于商业利益或私人目的的窥探,但现在,我们可能要面对的是国家层面、甚至是国际性的、拥有庞大资源和先进技术的秘密机构。”
“没错。”司徒靖肯定道,并提到了一个关键点,“之前的绑架案,有个尾巴没处理干净,让那个章鱼先生的人逃脱了。所以他那边,大概率已经掌握了你的一些异常情况。不过就目前的复杂局势来看,章鱼先生反而可能因为水被搅浑、各方势力入场而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引火烧身。但新的、更危险的威胁很可能层出不穷。我这边会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和情报网络,密切关注国内外相关重点实验室、特殊部门的一切异常动向和人员物资调动。但我们必须有清醒的认识,无法保证能够完全预警或阻止所有潜在的威胁。”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七鱼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所以,你自身的谨慎、低调和纪律性,是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从现在起,任何非必要的能力使用都必须严格禁止。包括你那种……能够安抚植物情绪,或者微妙影响水分子活动的能力。”
他似乎仔细斟酌了用词,显然,苏婉清已经将七鱼身上观察到的一些更细微的异常之处,都向他做了详细的汇报,毕竟两人做过情报交换合作,可以说七鱼身上的各种情况,苏婉清掌握的,他也掌握。
七鱼用力地点了点头,感觉喉咙干得发紧,声音有些沙哑:“我……我明白。我会特别注意。”
“日常的行为举止也要更加自然,不能有任何刻意。”
司徒靖补充强调,“你之前伪装得不错,利用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声带特殊不能多言等理由,规避了很多社交和集体活动,这很好。以后要继续保持,甚至要做得更天衣无缝。尤其不要对‘北极人鱼’这类热点新闻表现出超出常人的关注度,或者流露出任何与之相关的、不该由普通学生掌握的‘专业知识’。”
“我会的。”七鱼低声应道,将司徒靖的每一句叮嘱都刻在心里。
苏婉清适时接过话头,为这次紧急通讯做总结:“总而言之,新形势下的核心策略可以概括为:外松内紧。对外,七鱼你要表现得比过去更加普通、更加低调,彻底融入校园生活,对所有敏感话题保持距离,做一个对超自然现象毫无兴趣的普通女学生。对内,我们的警惕等级要提升到最高,信息共享机制要更迅捷,安全屋的使用和切换要更频繁、更谨慎,相应的应急预案也需要立刻根据新情况更新升级。”
她转向屏幕上的司徒靖:“表哥,关于情报渠道的进一步拓展、以及安保等级提升的具体细节和资源调配,我们稍后再通过安全线路单独详细沟通。”
“可以。”司徒靖利落地颔首,“我这边会尽快处理完手头紧急事务赶回去。在这期间,七鱼的直接安全,就拜托你了。”
“分内之事。”苏婉清淡然回应,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
司徒靖最后将目光投向七鱼,眼神比起刚才的锐利审视,似乎稍稍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但依旧充满了严肃和郑重:“不必过度恐慌,自乱阵脚是最大的危险。但也绝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绝不能掉以轻心。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应对这一切。”
视频通话结束,巨大的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恢复成一面光洁冰冷的墙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新风系统微弱的气流声。
七鱼缓缓放下那只一直捧着、却没喝几口的冰水杯,感觉指尖一片冰凉。
苏婉清走到金属茶几前,拿起那个牛皮纸文件袋,熟练地解开缠绕的棉线,从里面抽出几张打印纸。
纸上是一些更为详细的文字资料和几张清晰度更高的图片,似乎是与北极发现相关的内部报告或分析摘要。
“你也看一下,对情况有个更直观的了解。但记住内容,看完后立即销毁,不能留下任何实体痕迹。”苏婉清将那几张纸递给了七鱼。
七鱼接过纸张,指尖触及那光洁的纸面,感到一阵心悸。
上面的图片比她在新闻里看到的要清晰不少,虽然仍有部分区域被打码处理,但冰封物那流畅到近乎完美的身体线条、腰部以下隐约可见的、反射着幽冷光线的细密鳞片纹理,都让她心脏一阵阵发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资料上的文字充满了专业术语,她大多看不太懂,但诸如“生命活性待确认”、“内部能量信号呈现异常稳定波动”、“细胞结构完整性超出认知模型”等加粗或高亮显示的字眼,却像烧红的针一样刺入她的眼帘。
她强迫自己快速浏览完主要内容,然后将资料递还给苏婉清,仿佛那几张纸有着千斤重量。
苏婉清接过资料,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巴掌大小、却动力强劲的便携式碎纸机,将那些纸张一点点喂入,锋利的刀片迅速将纸张绞成无法辨认的细碎纸屑,随后她将纸屑全部倒入旁边的垃圾桶,与其他垃圾混合。
“今晚你就住在这里。主卧室在走廊尽头右手边,生活用品都是全新的,一应俱全。”苏婉清指了指方向,“明天早上,还是刚才那个司机会准时在楼下等你,送你去学校。从明天开始,一切恢复正常作息,记住刚才讨论的所有要点。”
“学姐,”七鱼抬起头,望向苏婉清那张无论何时都显得过分冷静的侧脸,终于问出了从看到新闻起就盘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问题,“那个冰封在北极的……它,真的有可能还……活着吗?”
苏婉清正准备走向门口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几秒,才转过身,看着七鱼的眼睛,语气平静无波:“这不是我们当前需要耗费精力去关心和探讨的问题。无论它在生物学意义上是被定义为‘死’还是‘活’,都离我们当下的现实处境太过遥远。我们现在要集中全部精力应对的,是它的存在被公布后,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和现实威胁。”
她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我走了,这里很安全。如果有任何紧急情况,直接按动客厅墙壁上那个不起眼的红色应急按钮。早点休息,保持体力。”
门被轻轻关上,锁舌扣合的声音在极度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七鱼独自一人留在了这个更大、更先进、更安全,却也因为缺乏人气而显得更加空旷和令人心生孤立无援之感的顶层安全屋里。
她缓缓踱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拨开一丝电动窗帘的缝隙,向外望去。
这里是城市边缘的制高点,视野开阔,但远处的灯火稀疏了许多,更远处是大片沉睡的黑暗和远山的剪影,夜空深邃,看不到几颗星星。
北极万古不化的冰层下那个可能存在的同类,遥远却激烈的地缘与科技争夺,近在咫尺、无孔不入的潜在危险……所有这一切,都像无形的巨石,一层层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司徒靖和苏婉清的分析冷静而清晰,制定的策略也极具针对性,但她内心深处,依旧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巨大的沉重感所笼罩。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再仅仅是隐藏一个关乎自身的秘密。
从那条新闻公之于众的那一刻起,她的肩上就无形中背负上了一个足以引爆全球性风暴的、沉重无比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