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封前夜,万籁俱寂。
城市白日的喧嚣如同退潮般彻底平息,安全屋公寓的主卧里,只亮着一盏光线被调到最暗档位的床头壁灯,在墙壁上投下一圈昏黄柔和的光晕。
七鱼侧躺在宽大的双人床靠窗的一侧,身上盖着轻软的羽绒薄被,却睡得极不安稳。
她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长而密的睫毛不时剧烈地颤抖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冰冷的汗珠,浸湿了颊边散落的几缕深棕色发丝,黏在皮肤上。
白天强压下去的焦灼、却在意识松懈的睡眠中,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残暴地扑了上来。
冷。是那种浸透骨髓、仿佛连思维都能冻结的极致寒冷,远比她潜入深海时感受到的低温更加刺骨和……死寂。
眼前是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冰原,视野所及尽是惨白的、泛着幽蓝死光的冰层,一直延伸到与铅灰色低垂天空粘连的、模糊的地平线。
没有风,却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绝对的寂静中,只有她自己心脏在冰封胸腔里缓慢、沉重跳动的声音,如同濒死的鼓点。
在这片死寂的、象征着永恒终结的纯白世界里,一抹极其耀眼、仿佛凝聚了所有生命光辉的温暖金色,如同利剑般刺破冰层,强行闯入她意识的中心。
那是一个模糊却优美的身影,被封印在晶莹剔透却又厚重如山的冰层最深处,仿佛陷入了亘古的长眠。
长长的、如同熔化的阳光液态黄金般璀璨夺目的发丝,在绝对透明的冰晶中无声地铺散、漂浮,闪耀着非人间的光泽。
一条覆盖着密密麻麻、每一片都如同精心雕琢的金色琉璃般的巨大鱼尾,在冰层下维持着一个微微蜷缩的、充满无力感的姿态,尾鳍薄如蝉翼,边缘却闪烁着冰冷的、如同金属般的锐利寒光。
悲伤。
一种浸透了时光长河、沉淀了万古孤寂的、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悲伤,像无形的、冰冷的潮水,从冰层深处弥漫开来。
这悲伤中,夹杂着无边的愤怒,一种被强行禁锢、被剥夺自由、被漫长时光折磨后产生的、近乎实质的怨恨和不甘。
然后,她听到了。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若有若无的吟唱。
空灵、婉转,旋律古老而陌生,却蕴含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一种跨越时空的、执着的呼唤,像是在控诉命运的不公,又像是在绝望地寻找着某种失落的重要之物。
紧接着,一个异常清晰、温柔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急迫感的女声,穿透了厚重冰层和梦境的重重迷雾,直接烙印在她的心底。
使用的是一种她从未听过、音节奇特优美的语言,但她奇异地在瞬间完全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妹妹……”
“是你吗……?”
“莉娅……威利斯蒂…………”
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越言语的、源自生命本源的亲密感与确认,仿佛是失散已久的亲人终于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
七鱼在梦中拼命挣扎,努力想看清冰层下那张与自己有着相似轮廓、却更加成熟绝美的脸,但视线总是被一片耀眼的金色光晕和冰晶的折射所模糊。
只能隐约看到那双似乎紧闭着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那条金色的、华丽的鱼尾极其轻微地、几乎是幻觉般地摆动了一下,在死寂的冰层中激起了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的能量涟漪。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澎湃的悲伤与愤怒的情绪洪流,以及一丝……微弱的、仿佛用尽最后力气传递过来的安慰?
“呃啊——!”
七鱼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动作剧烈得差点将身上的薄被全部掀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一匹受惊的野马,发出“咚咚咚”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额头上、脖颈上全是冰凉的冷汗,睡衣也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异常。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狭长而微弱、不断变幻颜色的光带。
她还没完全从那个过于真实的梦境中回过神来,就本能地注意到了周围环境的诡异变化。
床头柜上,那杯她睡前倒的大半凉白开,清澈的水面正漾开一圈圈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涟漪,中心点甚至微微向上凸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指在中央轻轻点按、拨动。
靠近落地窗边的那个小巧的圆形生态鱼缸里,几条原本在睡梦中静静悬浮的孔雀鱼,此刻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正惊慌失措地在水草和装饰物之间疯狂地乱窜、碰撞,缸里的水也在明显地、有节奏地微微震动着,甚至有几颗细小的气泡不受控制地从缸底的沙石缝隙中“咕噜咕噜”地升腾起来。
更明显的是空气。
卧室里的空气变得异常潮湿、粘稠,充盈着过于饱满的水汽,带着一股淡淡的、像是暴雨过后湿润泥土混合着深海咸腥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她裸露在短袖睡衣外面的手臂、脖颈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那些悬浮的、肉眼看不见的微小水珠带来的、非同寻常的冰凉触感。
是她!
是她的能力,在她情绪极度激动、意识防御最薄弱的睡梦中,再次不受控制地自行显现了!
就在七鱼被自身失控的能力搞的有点不知所措的瞬间——
“七鱼?!”
一个带着略微紧张的女声在她身侧响起。